一个让我心生害怕的学生

                       2005年9月28日星期三

                               （一）引子

    今天第一次把他叫到办公室来，其实早上约他的时候我有点心虚。他不苟言笑，在沉默的背后我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一直不敢找他，是因为他那不喜不怒不忧不惧的冷冷的表情。补课期间有过两次小测验，他交上来的试卷只写寥寥几个字，我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写鼓励性的批语，具体内容已记不清了。可后来，一直没收到他的任何作业，八月份的一次全年级统测中，他的语文成绩是7分。

    此后，我跟班主任交流过他的情况，班主任对他是无计可施。班主任找过他谈话，他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脸色波澜不惊，但我知道他心底里暗流涌动，只是我不知道他想什么而已。班主任打电话去他家，他妈妈说：“我们管不了他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听到这些情况，我又不敢找他了。我也无计可施。

    他依然不交作业。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我还是觉得应该找他好好聊聊，但是得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上个星期，他没交作业，我巡堂的时候走到他座位边说：“天真，我没看到你的作业。”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沉默。我也沉默，但又不想无果而终，便说：“今天把作业交给我，好吗？一直没改过你的作业呢。”他，头也不抬，还是沉默。我，愣在那儿，有些尴尬，硬着头疼说了句：“怎么，都不给老师一句答复啊？”他还是没抬头，沉默。我，也沉默，等待。感觉过了好久好久，他总算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我，如释重负，直起腰，缓缓地说：“好的，老师等你交作业。”

    等了一天，他依然没交。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看着他的表情，依然看不出任何喜怒的信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又不想败下阵来，我真的不相信他会拒绝一个老师的关心。今天，在布置大家做练习之后，我巡堂，走到他的座位旁，问：“你的作业？”换来的依然是沉默，没看我一眼。我吸取教训，不再等他的答案，直接就接下文：“今天交来，好吗？”他也没再等待，很快就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又过了好几天，依然没有他的作业。

    其实，交作业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我为什么在这件小事上和他较真呢？我常常问自己，我想过放弃，想过视而不见，可是每天一走进教室，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神色永远漠然的他，我心里就会打个寒颤，我心里有份莫名的害怕。

    我不想放弃，至少还没有努力就向他认输。

                      （二）他笑了

    对于这个结果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把他当作一块坚冰，但他却只是一潭深水而已，看到他脸上浮起的笑意，尽管是一闪而过，可我还是欣喜若狂；尽管只是一瞬，可是我还是在心里大呼：我会成功的。

    是的，我们都把他想得太复杂了，他毕竟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

    下午即将放学的时候，我托班上一位男生叫他来。我坐在办公室，一边改作业一边等他。脑子里盘算着他来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开口，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脑子飞快地转动，还在想着开头语的事情，眼前已被一片阴影挡住：他已经站在我面前了。我微笑着，努力地放柔声音：“W，你来了。”拉过一张椅子，放在我旁边，“来，坐下。”他有些迟疑，但还是坐下来了，低着头。我侧转身，正对着他，静静地看着他低垂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我说：“W，上课好难熬啊。”他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看到他注意我了，我心里掠过一阵狂喜：“是的，什么都听不懂，却要在座位上一整天一整地坐着，一定很难受。”他微微地点点头，我捕捉到他认可我的信息了，接着说：“怎么会这样？”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声地吐出几个字：“太晚了。”他失去信心了，我知道，他在挨着高考前这段“垃圾时间”，“真的晚了么？”我反问。他还是很低声地说：“睡了两年，什么也没学到。”我知道，一个语文考得7分的人，我可以想象是什么样的基础，可是，我怕的不是他的成绩，而是怕他那天天面无表情的状态。可今天，他总算愿意说话了，尽管才两句，我已经很满意了。我说：“是的，数学、英语等科目需要基础，可是语文科不需要基础啊，只要你愿意学，就能学会。”他又恢复了沉默的状态。我接着说：“语文是交际的工具，你出到社会，要找工作，要应聘，要写自荐信，那总得用的。”沉默，抬起头，眼神停在很远的地方。“你要追女朋友，都要把情书写好，不是吗？”话音刚落，他咧嘴笑了一下，没有声音，笑意快速地掠过嘴角，被我捕捉到了，我笑了：“你认可我的话了？”他又开口了：“我不会做作业。”他自己转到这个话题来了，我很高兴：“没关系，你抄吧。”我丢给他一本资料，“抄这上面的文章，好吗？”他接过，没吱声。我接着说：“抄一篇，明天交来给我，好吗？”他从鼻腔里送出一个声音：“嗯。”我及时地打住了：“好，希望这次你让老师开心！回去吧。”他站起来，转身走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认识两个月了，今天他是讲话最多的一天，而且让我吃惊的是，他脸上还掠过一丝笑意。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患上心理学所说的“自闭症”，但他平时波澜不惊的表情的确让我害怕，我也不敢奢望他的成绩会有大幅度提高，但我希望有人能和他交流。

    明天，明天开始，我要带他这个“研究生”了。给他阳光，他会灿烂么？我都没多大把握。

                    2005年9月29日星期四

                       （三）沉默依旧

    有了昨天那一丝笑容的鼓励，我想当然地以为他会从此对我敞开心扉，事实证明，我错了。那掠过嘴边的也许根本不是笑容，只是嘴巴向边一咧而已……

    今天上课的时候，我走到他旁边：“W，今晚拿作业到办公室找我好吗？”我期待着我想要的答案，可是，他冷冷地递过一本稿纸，我有些吃惊：“怎么了？”他没回答，我只好自言自语：“哦，抄完了？”他没有说话，又低下头，把脑袋又埋在胳膊肘里。很没趣的，我离开了他。

    回忆起来，昨天的交谈，他总共才说了三句话：
    “太晚了。”
    “睡了两年，什么也没学到。”
    “我不会做作业。”
    还有那从鼻腔里轻轻发出的“哼”声。
 
    但是，我被那掠过嘴角的一丝笑意冲昏了头脑，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从此就能和他成为好朋友了，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回到办公室，我翻看他抄的这篇作文，还好，看得出认真抄写的痕迹。我怎么办呢？

    我想起班主任说过的一件事：

    班主任看到他天天睡觉，如果不睡觉就是漠然地看着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第一次找他谈心就碰了壁，他一言不发，半个小时全是班主任在唱独角戏，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面对一个一言不发的男孩子，忍耐是有限度的，半个小时后，班主任火了，说话的音调也提高了，W也火了，走了。我没有看到那场面，但我完全能够想象得出当时的场景。

    后来，班主任想从他的学籍卡中找点有关他家庭的信息，翻开一看，才发现，他除了姓名之外，其它各项都留空。惟一的线索就是家庭电话。那是一个小镇上的电话。班主任打过去，总是他母亲接，聊没几句，她总是那句话：“我们管不了他。”班主任建议她来学校一趟，她说：“我没空啊。”班主任叫他父亲来，她说：“他不在家。”总是冷冷的三言两语就挂断电话了。

    通过班主任的转述，再看W表现出来的性格，我知道他的家庭要负很大的责任，但是，现在，他绝大多数的时间不呆在家里，而是呆在学校里。

    很苦恼。我不害怕喋喋不休说话的学生，我害怕一言不发，冷冷相对的学生。

    很苦恼，我还要和他交往9个月啊！

                       （四）一半是冰川一半是火焰

                    2005年10月2日星期日  晴

    放学的时候，我从男生宿舍楼走过。听到从楼上传来的一声唤：“老师！”我抬头，看见各个楼层都站着人，而我却不知道声音从哪一层楼传来。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刚刚走两步，又听到一声喊：“老师！”我确信一定是叫我，再转身，抬头——啊，二楼，是他！是W！看着那张笑盈盈的洋溢着青春的脸宠，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他！我再一次确信：他还穿着那件我熟悉的黑色T恤衫，还是那副小小的黑框眼镜。我朝他挥了挥手，他大声地喊道：“老师，吃饭！”很快，他身边聚集了几个人，我认出那是同班的男同学。几个同学也在喊：“老师，吃饭啦。”我被这份热情感染了，我笑了，没有说话，远远地朝他们挥手，走了，带着感动，带着幸福，带着莫名的情绪。一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敲下了这些文字。

    是的，这次绝对没有看错，他笑了！而且，我也看到了他在宿舍和同学们生活的了幕，看到了同学们和他站在一起时的很正常的场面。是的，他心里还有阳光，至少他回到宿舍的时候，一定有过愉快的交流，有过毫无芥蒂的谈话。

    可是，在教室里，他怎么会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呢？在办公室，他怎么会一言不发呢？老师找他谈话，他怎么有如此大的抵触情绪呢？我一直在思索。

    一半是冰川，一半是火焰，这自然有它的理由。看看他的成绩，在这个功利性极强的社会里，平均分、优秀率都和金钱挂钩的管理机制下，我猜想，他一定听惯了指责和埋怨的话，一定看多了轻视和冷漠的眼神。想起第一次摸底考，他的语文成绩是7分，2班的平均分比同类班级低了不少，其它科也是一样的情况。试想，如果每次考试每个科目的老师找他来批评一通，那他也只有一种方式来对抗——沉默。从此，教室对他而言就是地狱，没有快乐可言，于是，他养成了那副不喜不忧不怒不惧的样子。

    是的，他还是个青春少年，我深信这一点；他心中还保留着对老师的敬意，我也深信这一点。他的笑容告诉我！

    我有了下一次谈话的主题了。

欢迎；黎老师！

在逸客的花园里栽下一株小小花，也许无法与娇艳的群花媲美，只但愿能有自己的幽香……
谢谢你的鼓励，我一定坚持来。：）

                    2005年10月9日星期日

                   （五）进步了？进步了！

    面前摆着W的考试作文卷，上面写道：

考试如此多焦
引无数考生尽通宵
惜秦皇汉武
胆子太小
唐宗宋祖
不得不抄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
最后只把白卷交
俱往矣
数风流人物
全部重考

    我摇头大笑。不少老师和学生拜读过此“大作”，倒不是我热情宣传，而是大家翻阅作文卷的时候都发现了，它实在太另类。这算不算进步呢？我又翻查他的全部试卷：第一卷是12分，第二卷13分，作文10分，总分35分。这与八月份总分7分比，进步了！也许许多人对这个分数看不上眼，但我却想借它来大做文章。其实，他的实际能力根本不止这个分数，关键是他不愿意考试，坐在考场里也是睡觉。也许我的任务就是让他愿意学习愿意考试，时间太短，这个小小目标都很难实现，也许，但是我愿意试试。

    其实，他真正的进步还不是这分数的增加。这几天，几乎每一天他都和我打招呼，有时候，我们会在校道上相遇，他会轻轻唤一声：“老师。”有时候，他会从我身边跑过，然后大叫一声：“老师。”试卷讲评那天，我让大家整理答案，积累典型题型，他又在睡觉。我走过去不喜不怒很平静地说：“W，抄份答案给我，放学的时候我要。”他愕然：“啊？”他张大着嘴，还想问一些细节，但我假装听不见，往讲台方向走去。坐在讲台上， 我用余光悄悄观察他，发现他没有再伏桌子睡觉，埋头奋笔疾书。我心里想：应该是抄答案吧。其实，我知道，这么抄对考试也没什么用处，但是，我是想利用这件小事试一下他对我的感情。如果他反感地反抗，不抄，我也不会有什么措施，把事情化小化淡了事，说明我还无法走进他的心里；如果他愿意抄，我才好找他进行下一次谈话。

    正在冥想，下课铃声响了。同学们收拾书包，纷纷走出教室，朝食堂方向奔去。我坐在讲台观察他。他还在奋笔疾书。我心里窃喜：真难得啊。

    过了好几分钟，我有些于心不忍，坐了五节课，好不容易到午饭时间，却不能按时去吃饭，这种惩罚也许过火了。我走到他身边说：“先吃饭吧，一会儿食堂没饭了。”他头也不抬：“老师，我手都快抽筋了，你可真狠。”我听出语气中有几分戏谑的味道，我放心了：他没有生气，没有对我的要求产生逆反心理。

    又过了几分钟，教室里没几个人了。他站起身，甩了甩酸麻的手：“呶，抄完了。”说完快速地收拾书包，走了。

    我很开心。其实，比成绩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态，他脸上有了几分笑容，他也愿意听老师的建议，他根本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只是没有阳光照耀到他身上而已。他对老师的敌视态度正慢慢改变，他脸上的冷漠的神情正慢慢地被笑容取代，尽管那笑意是那样浅，但我还是为这进步感到欣慰，比成绩的进步更欣慰！

楼主真是个有心人，我等你继续。
你的方法很好，我学习了。谢谢。

[QUOTE][b]下面引用由[u]cy5651[/u]发表的内容：[/b]

楼主真是个有心人，我等你继续。
你的方法很好，我学习了。谢谢。[/QUOTE]

谢谢你的鼓励，我正在努力，正在慢慢地用耐心影响他的性格，但是成绩还是一样，无法前进~~~~

好老师呀，学习，
我很少这样地去看长篇故事
今天看了。
也希望经常看到……

学生难教育，是因为教育者没有触摸到他们的心灵深处。
而一次又一次说教类的教育行为，早已把孩子内心深处的那点火花给浇灭了，
让他们的心变的坚如磐石，冷如冰霜了。
我们老师应该记住：
教育孩子之前，一定要想着如何走进孩子的心，
千万别随便地把学生叫来就……

能走进学生的心里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楼主以心灵赢得心灵，值得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