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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伞撑起一片天(父亲篇)
    一把伞撑起一片天(父亲篇)

    我的家庭犹如一般船,在岁月的碧波里破浪徐行,船头巍然站着的是我的父亲,在他的驾驭下,停泊于一个又一个幸福的港湾。虽未遇上过骇魂的惊天巨浪,亦如惊魄的暗礁坚冰。般舷两侧划过的阵阵涟漪,须臾归复平静,而坐在船舱里欣赏风景的我,记忆里或幸福、或辛酸、或感动的往事是不会逝去的,终于有一天,有勇气将那一幅幅画卷依次打开。

    以父亲为点,拿至亲做半径划圆,弧线上依次有十四个人与他血肉相连,离了他就如脱离地球吸引的尘埃一样不知所措。余角处是四个老人,分别是我的两个爷爷两个奶奶;直角处是我的母亲和三个子女,纯角处是他的六个弟弟。且不去说他的儿媳、女婿、孙子等,毕竟这些人还有他们各自的圆点。然而前面所说的十四个人无论如何也少不了父亲倾注的心血。

    与我朝夕相处生活了三十年的爷爷奶奶,其实是父亲的伯父、伯母,因为他们没有儿子,父亲是结婚以后才继之足下的,故而我们生活在一起,就我而言,与他们的故事多一些;就父亲而言,与我的亲生爷爷奶奶的故事多一些。父亲与共和国同龄,他的童年正值“大炼钢铁”的荒唐岁月,而我的四叔又出生在六零年,实在难以想象我的上头爷(为区别,我们将亲爷叫上头爷,家里的爷叫下头爷)怎样把他的一堆儿女顾活下来的,在那个死人如同树上落叶一样的年岁里没有夭折掉一个?且将父亲供书至中专毕业,培养出当地颇有些名气的一位中医来。自我记事起,上头爷的所有光环已经逝去,又兼年轻时吸食过鸦片,身体极弱,哮喘病很严重,生活大部分依仗父亲。从八十年代以后我记得以来,三叔而下五个叔叔讨老婆成家的事全部由父亲操办。瞻养上头爷的六叔身体有些残疾,生活仅能维持温饱,老人一旦生病,只须送到父亲经营的诊所就可以了,剩下的事自然有他的大哥我的父亲解决。于是父亲开出一张张处方,六叔带回来一包包草药。这中间还有一味苏壳,由父亲亲自蜜炙,熬出来缓解上头爷的疼痛。然而我的上头爷最终逝于食道癌,在那些阴沉的日子里,父亲每天都陪侍于左右,拿一把勺喂东西给他的父亲。由稀饭变成糖水,最终滴水不能进。父亲只好大瓶大瓶地打点滴,药物维持着上头爷系着线的生命纸鸢,终于形销骨立殚精竭虑,线断时飘然而逝。父亲披着麻戴着孝,放声大恸。自小以来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坚强的人歇斯底里哭号,乃至面上着的麻布彻底浸透,他的爹自此在世上消失了。偏生那个冬天择日的阴阳先生定下了一个星期的发丧时间。埋葬了上头爷后,我突然发现父亲也加入了老人的行列,不觉间悲从心起。

    没有了父亲的父亲,每天傍晚都要去六上叔家与他的众兄弟陪他母亲说话,每次去必带一包烟给抽烟的上头奶,上头奶打开锡包再散与他的众儿子。我和我的十一个亲堂兄弟一个妹妹往往也跟了同去,加上还有三三两两的儿媳妇。炕上地下方桌边门槛上,上头奶的腿上怀里脊背上到处是或大或小的、拖着鼻涕的、开着裤裆的人。六叔就烧了很酽的获茶,杯子不够拿碗倒。七嘴八舌闹成一锅粥,有踢翻茶怀的、打掉烟灰缸的、扯破了裤裆的、鼻涕过河的。上头奶就幸福的又嗔又怪,喊着父亲的乳名,让他给每人的勾蛋子上打一针。众小子闻说要打针,唬得作鸟兽散,几只茶碗又在地上翻滚,几只鞋子在空中飞翔,上头奶在后面拼命地喊着小心。

    然而好景不长,上头奶很快诊断出得了宫颈癌,父亲托他认识的医生主刀,结果手术又遭失败,上头奶一步一步走向坟墓,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掐算日子。偏偏运气不好,我的下头奶因为去看我而突然间仙逝,父亲又得张罗这个老人的丧事,埋葬下头奶不到一周时间,上头奶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农村,三年遇一件白事就够折腾人的了,一个早期内连遭两桩大事,可以想见父亲的压力有多大,张罗花销又得守灵哭丧。埋葬了上头奶后,我发现父亲头上的头发已经不多了,钻进一间无人住的厢房里,我蹲在地上抹了一把又一把眼泪。

    我仍健在今年九十岁的下头爷,判断好人坏人的标准是看庄稼地活干得怎么样,所以他十分憎恶不务正业的下头爷,因而八十岁之前对父亲也不甚友好。至今有个问题我不解,既然不好,下头爷又怎么舍得将最有能耐的大儿子给他的哥哥做继嗣呢?我想手足之情是世上最含蓄的一种爱,不需要理由解释吧。其实无论下头爷怎样能干,只能是吃饭不成问题,开门七件事,哪样能离了钱去?探讨这个问题似乎很无聊,因为父亲从来就没有说过是他支撑着这个家庭的经济开支,反而教育我们要不是下头爷的话,我家的日子不会过的滋润。父亲以他的孝道身体力行教育着我们兄妹,所以我们兄妹纵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对待长辈这方面却也敢于自豪的。如今我的下头爷九十高龄了,还能行动自如,而照顾他的,就是我的父母亲。

    五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在我家,我的母亲不幸中了风,父亲最强有力的后盾失去了支撑力,一直由母亲照顾父亲的起居,一下互换了角色。虽然我们做子女的为此做了些努力,但母亲好转后,纷纷为各自的小堆堆去奔波了。亘古不变的晨曦暮雾里,陪伴母亲的还是父亲,在父亲的调理下,母亲恢复到了可以做饭,但毕竟生活不光是吃饭,且父亲的血压也随着辛勤的劳累而日趋增高。“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每天早上母亲下碗面条给父亲,而后目送他驾驶的摩托车渐行渐远;每天晚上父亲回来,带一筐采购的物品和街头巷尾里发生的奇闻逸事与母亲一起分享。或父亲拿手机拨一个子女的电话,让母亲与他们讲几句话。母亲总是说好着呢吧,好着就好好地干啊,休息了就来看我啊,好了电话费很贵的。接了电话的这个或在远方,或在近旁的子女,收线后总是久久不语,悲自心底生。父母给了我们一船的爱,而我们只回报了一勺。普天下做子女的人们,久在樊笼里迭宕沉浮,蓦然回首,些许遗憾袭上心头。惟愿自己的父亲能够开心地度过每一天!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似乎还有个第二职业,那就是做月下老。他有好多弟弟,从三叔开始他就替代爷爷,一个又一个地帮助他们成家。据母亲讲,为给三叔成家,父亲将一个改变我们命运的机会给眼睁睁错过了。八十年代初期,为促进中西结合,北京的一家医院在全国招考中医,父亲通过了考试,各类的表格都填好了,单单体检的那天正好三叔办婚礼。第二天安顿好了再去县城看时,人家早将表格上交了。

    大该就这么回事,母亲给咱们讲的时候语气惋惜之极,我初听时也觉得太可惜了。但我从未听父亲说起过,问他时他总是说你觉得现在不好吗?也是呀,到哪还不是生活,踏实快乐才是真谛。他给四叔寻找的对象是我的姨奶奶的女儿,就是我下头奶的妹妹的女儿,虽是亲戚却无血缘关系。大约是彼此都熟悉,促成这件事容易些。结果世事难料,四叔居然去年英年早逝了,村子上的长舌妇们传出闲话说四婶很怨恨父亲当年将她骗了来,现在这日子咋过?不知父亲听到后做何感想。五叔因为一直在外面混,三十过了才讨得媳妇,父亲委托我的舅舅从他们哪里介绍了五婶来,结果五婶与母亲是一个姓,辈份上还管母亲叫婶婶,颇有些荒诞。六叔两口子恐怕是全世界最般配的夫妻,六叔的左眼睛失明,眼球白得如玻璃球,六婶的右眼睛失明,眼球也白白的。 也真是难为父亲了,不知打听了多少人才促成了这桩婚姻。到七叔时,因为他们有一些自由恋爱的成份,七婶家里没男孩,要求七叔招赘,考虑到住房等问题,父亲也就同意了。至此,除却自己的孩子,父亲已经手八件大事,三桩白事,五桩红事。他的同龄人中,一件未遇上的大有人在。

    其实我的七叔比我才大两岁,七叔结婚时我也已经成人,如果说在他的兄弟身上,父亲花了心血的话,那么在我们兄妹三人身上,就是他全部的希望,倾其所有的付出了。小时候我念书很认真,得过全镇数学竞赛的第一名,那时父亲很自豪,就在我还不知道大学为何物时,他已遐想佩戴名牌校徽的儿子形象。到了初中,玩兴大发而荒废了三年时光,毕业了还有不想念书的打算。父亲第一次将我痛骂一顿而送到一家工程队上去锻炼。年少无知的我,将父亲的美梦化成泡影却丝毫没有察觉,任由父亲忍受失望带来的痛楚。所幸那年暑假的第一次打工,洗了一个多月的白灰,洗去了我的浮躁,也尝到了生活的艰辛,后来高中时才有所醒悟。虽也上了一场大学,却离父亲的期望相去甚远。更糟糕的是毕了业要安置工作。因为职业的缘故,父亲极少去求人,倒是人求他的多。为了给我找份条件好一点的工作,不得不四处求人。单是父亲见了这些人涎着脸皮乞求的不自在,就足以让我惭愧致死。一些丧失原则的人,乘机向父亲索要好处,事未办成,倒将父亲风里来雨里去挣得的血汗钱骗去。有一次我闻说曾经骗去我家无数现金而一张表格都未弄到的官僚差点阑尾炎穿孔死掉时,由衷地说了一句活该。母亲开玩笑说我差不多将家里的一箩筐现金扔到了水里,父亲总是笑着安慰她:钱嘛,人身上的垢甲,褪去还会再生,挣来就是花的,自己儿子身上不花,还往哪花?若不是父亲,凭我的一点薪水,成家立业住房,恐怕要等到本世纪中叶才能安排好,哪一样能少了父亲的资助?

    我的妻与父亲有了一点隔阂,让我夹在中间很难受。在清官都断不清楚的家务事前说不出到底怪谁?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咏叹调里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当时我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妻本是自小丧父,对待她的公公一直如亲生父亲一样极尽孝道。父亲更是视为己出,与妹妹一样看待。为一点小事,无非就是女儿要与她的爷爷睡,妻不让,担心因此打搅父母的休息,一是因为父亲血压较高,另是母亲尚须照料。父亲又极爱孙女,目睹因了妻的训斥而哭泣的她更是心有不舍,遂将我与妻一并数落。因为从未发生过口角,一旦发生彼此都接受不了。一家人惟恐不快加剧,于是由母亲出面,将我与妻女分了出来迁至新居,其实所谓的新居,也是父亲购得的房产,仅一个装修就我的几斗米打发了。

    学校有休息或逢年过节,我们必去看望父母,母亲自是喜上眉梢,挪动着身子张罗些吃喝,妻就接过母亲手里的围裙替换她,然而总是没有了先前的得心应手,朝天椒在哪要问母亲,孜然粉在哪又要问母亲,油盐酱醋茶也因我们的离去而换了放置的地方。我与父亲在屋子里拉一些家常,父亲将女儿顶在脖子上学着马跑,或怂恿女儿走模特秀。我四下找寻,想找点活干,提一壶凉水放在院子里的太阳灶上去烧,或捡些竹竿之类的想为菜园里刚刚生长出来的豇豆搭个架。这时候父亲总在屋里喊:放着吧别动,小心把衣裤弄脏了,闲了我就搭好了,进屋来喝水吧。我只好放下手里的竹竿,倏尔间若有所失,发觉我与妻都有一种客人的感觉,内心五味俱全不知如何言说。自呱呱坠地三十年时光,任何一间屋子都装满了我的欢笑,任何一寸地方都有过我的泪水,而今恍若隔世,客人一样地四处走走。屋檐下的电线上一对燕子正忙碌着衔泥做窝,而后是孵卵、喂养,有一日雏燕长大了就会飞走,带着老燕的全部牵挂自此不返。这就是生命的延续吗?

    我带着的一点东西,一条烟或几盒茶叶,父亲总是为此极力反对,再三叮嘱决不可再买这些东西,很详细地打听我的收支情况,准备给点钱与我。我羞啊,我都三十过了,我和父亲推来搡去,一旁的女儿睁大了眼睛瞅,还以为我们争执什么。父亲说你年轻,要养房子、电脑、手机啥的,开支大,趁能帮时帮你一把,将来老子还不要你来抬。我说再怎么着银行里也帮我存着几个麻钱哩,一边心里头默默地祈祷:老天爷呀,保佑我的父亲健康快乐幸福平安吧,就如我的爷爷一样,要抬也要等到我老了的时候。回到住处,女儿卖弄她的小包包里有好东西,打开一看,天,好几张红红绿绿的钞票……我伤感地想到屋檐下衔泥做窝的那对燕子。

    与我同龄的朋友,为银行的按揭折腾得精疲力竭,总是羡慕地说我很有本事,我哪有什么本事?是因为我的头顶有一把大伞撑着,伞下一张张我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这把伞撑起一片天来,下面的人才能幸福快乐地过着每一天,伞下的我十指挥动,敲打着键盘,流淌出一曲唱给父亲的歌……


    让学生的心中充满希望的阳光,让孩子沐浴着老师浓浓的爱,孩子的心灵才会纯洁、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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