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GN=center][B][SIZE=4]“痛”——成长的孵化场[/SIZE][/B][/ALIGN][ALIGN=center][B][/B][/ALIGN]
[SIZE=3]   [/SIZE][SIZE=2]每个班主任都会遭遇后进生，指不定还会遭遇学习、行为皆不如意的“双料”后进生。这类学生虽为少数，但能量不容小视，他们往往是班级中的“麻烦制造者”，这些麻烦制造者的转化理所当然成了班主任最感棘手的问题之一。针对这类问题，每每翻阅书籍杂志、聆听专家指点，众多的观点或经验往往浓缩为一个字——“爱”，似乎有了“爱”就可包治百病，“爱”到病除，所向披靡。

   我从不否认“爱”在教育中的神奇力量，甚至固执地认为教师职业的本质就是“爱”与“责任”。可是光有爱，而没有理性的思考，教育岂不容易误入歧路？君不见，多少伤害都是冠以爱的名义；多少爱因缺乏尊重而成为一种控制与奴役。故此，我要宣称：没有理性的爱好比“缺钙”，易得“软骨症”，导致发育不良，严重的有可能制造出瘸子。可以这样说，教育之路，需要让爱与反思同行，否则，你永远是一条腿走路。

   更要命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让我们爱起来，比如前面说的那些“麻烦制造者”，颇有些类似“红孩儿”，个性不羁，顽劣不堪，哪里是说爱就爱得起来。而且这些“红孩儿”炼就“三昧真火”，神通广大，功夫了得，连孙悟空（喻优秀教师）也奈何不了他，何况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念紧箍咒的唐僧（喻普通教师），只得去南海请观音菩萨（喻超凡教师）帮忙。 需要说明的是孙悟空也炼就一双火眼金睛，而且他的成长经历颇似红孩儿，按理跟红孩儿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更容易引起红孩儿的心理共鸣，可人家红孩儿根本不吃这一套。悟空也非等闲之辈，武斗不过就智取：一是让红孩儿知道自己是他叔（情感贿赂）；二是请东海龙王来制红孩儿（借用外力）；三是变成牛魔王的样子（瞒天过海）；最后请了观音菩萨。一波三折，历尽艰险，最后才“功成事遂”，终算是喜剧。

   班级管理中，免不了要遭遇这类“红孩儿”，可芸芸众师有几人练就火眼金睛？有几人能捏拿的住武斗智取？此时，空谈一个“爱”字是多么的苍白！回想自身，也遭遇了一回红孩儿，可惜我不是观音，介于唐僧与悟空之间吧，这已是高抬自己了。这红孩儿还真让我品尝了教育百味，也让我的教育生涯跌宕起伏，以下是镜头回放：[/SIZE]

    一、初识“泰山”

    2001年，也就是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带着一腔热血带着美好憧憬，我接手了新初一的一个班级，由于精力充沛加上力求完美，班级显得出类拔萃。中期学情调研（传统意义的期中考试）后，班上转来了伟伟，究其原因是在原班级内“叱咤风云”，有老师因他每天需吃心脏病的药，有老师因他而辞职，班级更是一片阴霾。学校准备给他“换换环境”，死马当活马医，或许能有所改观，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班就此毁掉，此举实属无奈，也是学校历史上的头一遭，之前从未听闻有这类“调整”政策。

    伟伟转过来的方式也与众不同，由四位班主任一起抓阄，理由是这四个班表现不错，规则是谁抓到这个宝贝就归谁了（现在想到这儿，有点替伟伟悲哀，可以被自由转让）。会议室里，气氛一片凝重，这毕竟不能与五百万大奖相提并论。我故作大方状，你们先抓吧，最后那个纸团便是我，如果你们都没抓到，不用看那个宝贝就是我的了，如果你们有人抓去了，我也不用看了。其实我早想过了，四个人抓，概率不都是25%吗？

    在这凝重的气氛中，小李老师抖抖索索抓了一张，展开一看，喜上眉梢。我心里“咯噔”一下，概率已由25%上升到33%了。阿灿老师也抓了一张，同样是眉开眼笑。我的心悬得更紧，50%的概率啊！妍儿老师鼓起勇气抓了一张，随即惊恐地瞪大眼睛，继儿趴在桌子上痛哭。坦白说，当时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为自己没抓到那个宝贝而把心放回了原位，另一方面又对妍儿老师充满同情，这可是刚刚大学毕业的清纯可人的小姑娘啊，我好歹已经战斗一年了。可同情归同情，我也不敢有太多的善意之举，万一人家恼起来，一句：“那他到你班来？”还不把我呛死。所以明智一点，还是干坐着，无为而无不为嘛。

    百无聊赖中，我的眼角瞄了一眼坐在左侧的四位领导，只见他们一脸讪讪地样子，心里猜测着一定是不忍而又无奈吧。可正是这一眼，我瞄到一领导正拿眼瞅着我，我的心再度“咯噔”了一下，这一眼可是有意味的，那颗已经放回原位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幸好向来反应够快，我急中生智，赶紧把头扭向右边，左胳膊支在桌子上挡住头脸，没话找话地安慰妍儿老师，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你还这么灵气……妍儿老师继续哭，谁也不理。

    接下来的事让我不得不承认“瓦伦达心态”（越是担心的事越容易发生）确实有它存在的理由。那个领导终究还是叫了我，我硬着投头皮故做疑惑地问什么事，我甚至故意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以掩饰自己的紧张。接下来便是一堆夸奖我的话，殊不知我这么小的头怎戴得住这么高的帽，心虚不已，方寸大乱，其实也充斥一点对领导的同情感——堂堂一领导还要如此求助一个懵懂无知的“喽罗”，也正是在那一刻我决定这辈子不当领导，这自是后话。

    最终我败下阵来，好吧好吧，到我班来吧。一听这话，妍儿老师停住哭泣，那位领导也欣喜不已，露出遇到救星般地神情（以至他现在一见我，都是这般表情），然后立马飞出去，从会议室（行政楼四楼）下到教学楼三楼再上五楼，接下来是从教学楼五楼下三楼再上行政楼四楼，仅仅用了两分钟，他就回来了，捎带回来的还有那传说中的伟伟。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领导是怕我反悔，现在人都带来了，岂不生米成熟饭？不过，那一刻我深深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决定。

    此刻我想最要紧的是如何在与伟伟的第一次见面中掌握主动权，于是努力昂起头，以冷峻的眼光打量眼前的这个人物，其实无非想给自己壮壮胆，想在气势上给对手一个下马威。殊不知这一打量不打紧，反倒吸了口凉气，伟伟果真跟传说的一样，象极了泰森（前重量级拳王），皮肤黝黑、体形庞大、四肢粗壮、一身横肉，更让人寒毛直竖的是那双深陷而又老练的眼睛此刻正斜斜着打量我。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此人果真不一般啊！事后我总感慨，其实第一回合我就输了，输在气势上。不过那一刻最大的收获便是让我深刻意识到与伟伟的交往将是一场艰巨甚至近乎悲壮的持久战。

    二、“泰山”发威

    然而，伟伟的不一般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且不说作业不做、上课不听、顶撞老师，旷课、抽烟、喝酒自是不在话下，我几乎每天都要接到对他的“举报”——“郑老师，他一上课就踢我的凳子。”“郑老师，他在上课时翘二郎腿，还翘到桌子上。”“郑老师，他走楼梯时总在背后用手指使劲戳我们的屁股。”“郑老师，天这么冷，他非要开电扇，我们要去关，他说谁关就放谁的血。”……

    再接下来，他更是变本加厉——抽烟不算还用打火机烧课桌，看着别人惊恐的表情，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校外结交混混，校内招收“小弟”，收取保护费，称霸一方；天色灰暗时，就跑出去将教学楼的总闸关掉，看着教室变暗，听着学生惊叫，他心满意足地大吼一声，让地球人都知道是他干的；每天看到校门口对面的车站边有人认识就大声呼喊“妈妈个XX”，呼朋引伴，炫耀自己的“势力”有多大……我日渐繁忙，象个超级消防员，哪里起火赶往哪里灭，而火源只有一个，就是伟伟。

    一周过后，学习委员小瞿来报告，伟伟在课堂上自由走动，任课老师的批评他压根儿不当一回事。我当机立断，把他找来。“听说你在课堂上随意走动？”我紧盯着他，威严而一字一顿地说。“你都知道了还问。”他倒打一耙。“向你求证是对你的尊重。”我反击。“是小瞿说的吧，她自己也没得好！”他坦然地迎着我审视的目光，也审视着我。“她有什么问题我自会找她，现在是说你的问题，”我把话题引回去。“走走又没关系，我又没讲话。”他满不在乎。“你以为这是菜场。”我努力反驳。“人家上课说话你都不管，怎么就说我。”他开始表现出不耐烦，似乎遭受了不公正待遇。“没听说罪己比罪人更重要吗？”我故意说得文绉绉，果真让他语塞，因为他听不懂，又不好意思问我，这不露出“没文化”的馅儿吗？看他沉默，我乘胜追击：“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算什么男子汉！”这一激将起了作用，他总算慢腾腾地说了一句“是我不对，这总好了吧！”对他没有奢求，他能落下这句话我就满足了，不敢再深究，惟恐犟起来让自己下不了台。于是把他放走了，他嘟嘟哝哝地离开了办公室。

    可第二天，等小瞿向伟伟要作业本时，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他只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居然有人敢向他要作业。于是一脚踹翻了小瞿的桌子，扯着嗓门嚎叫“老子没作业，你给我搞搞灵清，想吃巴掌就直说，娘ⅹⅹ”，然后气势汹汹地追将过来，吓得小瞿尖叫着满教室跑。人高马大的伟伟毫无男子汉风度，一圈一圈地追，边追边扬言要收拾小瞿。不愧是学习委员，小瞿的反应还是相当得快（这一点象极了我），在教室跑了几圈后她意识到无法摆脱危险，于是马上闪进女厕所，等待救援。所幸彭彭老师正好来上厕所，终于把小瞿“救”出来。经历此事，伟伟的名气自然又上了一层楼。

    我闻讯飞奔过来，望着一脸惊魂未定的小瞿，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做好她的安抚工作，以免留下心理阴影落下病根。我于是再次使用激将法：“连女孩子也打，真不是男子汉所为。”一听不是男子汉，他不作声，只是挑挑眉毛歪歪嘴，表示不屑，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还击。“如果是男子汉，就敢作敢当，快向人家道歉，也不枉为堂堂七尺男儿。”他掂量一下，道个歉可挽回男子汉的声誉，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歉，小瞿赶紧说没事。我继续：“此事到此为止，谁再生出事端就是谁的心胸狭隘。” 两个人保证到此为止，其实明眼人一听就是说给伟伟听的。

    三、招安收买

    同事对我无不充满同情，真是百年一遇啊，让你赶上了。也有好心的同事劝我把他拎到政教处，或是给他一个处分。可处分之后呢，“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说不定还成了他炫耀的资本，不是有牢里出来的反倒更牛吗，“我是流氓我怕谁”。再说，一直以来坚持一个观点，班主任是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政教处除了处分这道“紧箍咒”还有何法宝？可“紧箍咒”只对孙悟空之类的起作用啊，对红孩儿能起作用吗？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自己死要面子，于是始终“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把学生拎到政教处岂不是自我现眼，所以坚决不拎。

    可以说原本我们班是出类拔萃的，军训时得了大满灌，运动会拿了第一名，板报月月排全校第一，成绩遥遥领先，第二个月就因社会实践活动突出受到副市长的亲切慰问……可如今因为伟伟的存在，我感到压抑和苦闷，怕班貌因他而滑坡，怕班风因他而逆转。而班级一有风吹草动，我马上猜想一定又是他干的，他成了我“心中最深的痛”。虽然明白“火大无湿柴”的道理，却又苦于无从下手，只幻想自己能有一招“空中点穴术”，他犯混我就将他点住。作为一个教师，我陷入了严重的心理不适状态中。

    我想我应该主动出击，再不能如此被动应战。忽然想起有高人曾经这样指点，对这些行为出格的“异类”分子来说，给他一个小干部、课代表一类的职务当当，可以把他的精力引到正事上来，弄不好还可以让他体验到自我价值，简直是“变废为宝”。我猛然醒悟，这不就是类似对付“梁山汉子”的“招安”政策吗？于是，经过苦苦思索、层层考虑，我决定安排伟伟担任纪律干事，这一说法比较容易得到同学的支持，就这样伟伟走马上任。

    此后，伟伟神气地执行任务，自他上任后，班级纪律也出奇地好，为何？怕他。每每看到这些，我都有点自鸣得意，这不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吗？班级纪律不需我过问，伟伟也对自己有了一些约束，不再象以前一样一天打几个，基本上是一天只打一个。可我却没有意识到班级同学对我的不满情绪渐渐严重起来，他们原本是何等崇拜我，我也一度把自己当明星来包装，为满足这种崇拜情结，班级设定的最高奖励是我的一张签名照（还有一个好处是省钱）。可伟伟毕竟是一个品性有着严重缺陷的孩子，一旦手中有“权”，“官”念就油然而生，借机整治，近乎痞子式管理。班级同学自是敢怒不敢言，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犹如一锅极热的油反倒看上去很平静，但只需一点点水花就可引发爆炸般的沸腾，这一点马上得到了验证。

    一天，我刚进教室，学生就潮水般涌过来向我汇报：“伟伟和阳阳打起来了。”我一看，桌子横七竖八，书本掉了一地，如同鬼子扫荡后留下的烂摊子。“郑老师，他拿粉笔头扔我，我根本就没讲话。”阳阳控诉着，声泪俱下。“郑老师，他自己那么差，凭什么管我们。”同学们开始群情愤慨。伟伟见这架势，自知理亏，但又与心不甘，于是用蛮横掩盖自己的心虚：“我叫他们不要讲话，谁让他们不听，老子看他们不爽。”“我们又没有讲话。”望着同学愤怒和委屈的眼神，我深深感到歉疚，这种歉疚感随即转而变成对伟伟的愤怒：“管理是有理才去管！你不讲理谁来服你！”我大声呵叱。他的脸上顿时又恢复了以往的“痞气”：“切，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本来就不在乎这个狗屁干事！娘ⅹⅹ！”说完，狠狠地踹翻了一张凳子后扬场而去。

    此时我才明白施舍荣誉是多么愚蠢的举动，我发誓我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因为这种“只见树木无视森林”的做法显然对其他人不公平，难免引发其他人的不平衡感，难道给伟伟额外照顾仅仅是因为他差，为了得到这份额外照顾我是否也可以拽一点，这样一来不就成了恶性班风的一个源头吗？二来被施舍的人也不见得会去珍惜，尤其是当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某种荣誉，而你硬塞到他手里，他就会蔑视甚至践踏这份施舍的荣誉。伟伟就如此，第二天开始，他又完全还原到那个目无校纪的“红孩儿”，处处和我对着干，扬言一天收拾一个，吓得同学不敢到校上课，家长更是联名要求将其转走，否则只有让自己孩子转学，真是噩梦。

   四、动员转学

    为早点摆脱噩梦，我想到了一条“捷径”，就是动员他转学，于是我决定到他家里去一趟。由于伟伟在当地“家喻户晓”，凭借这么高的“知名度”，找到他家并不是什么难事。这是一幢农民别墅房，外表豪华气派，里面凌乱不堪，我还疑心自己是否走进一家废品收购站。正在我疑心时，一中年妇女咧着嘴大声招呼我，直呼我郑老师，这应该是伟伟的妈妈了，拥有跟伟伟一样硕大的脸盘和一样魁梧的身形，没错，正是伟伟的妈妈。凭直觉，这是一个淳朴憨厚、不善言辞、没多少文化的农村女性，应对这样的人我是很有底气的，自己好歹还是个知识分子呢，虽称不上巧舌如簧，但也算得上能说会道，应该不在话下。

    此时只听伟伟妈感慨道：“六年多了，从没有老师来家访过，倒是三天两头被老师叫去挨批。”这话让我听得有些心酸。伟伟妈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马上不无担心地追问：“我们家伟伟没犯什么错吧？”“没有没有，现在进步大着呢，我正要把他的一些近况说于你听。”伟伟妈的脸上马上堆满了灿烂的笑，估计她从未如此灿烂地笑过吧，可她听到我接下来将要讲的话又会如何呢？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不能让班级其他学生转学吧！于是狠下心来。

    在轻描淡写地说了伟伟的近况后，我忙不迭地转入正题，这才是此行的核心内容：“伟伟确实有很大进步，以前一天打几个，现在一天只打一个，有时一整天都没打过人。只是他与原来班级的同学藕断丝连，而本班同学又怕他，所以他总融不进来。所以这个班级其实不太适合他，你们有没有想过给他换换环境，让他彻底重新开始？”听了此话，伟伟妈的眼神马上黯淡下来，叹了一口气：“我们家伟伟呐，害人，到哪儿都害人，让他多换一个地方就多害一些人。”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转学没戏。但接着渐渐袭来的是羞愧，一个农妇尚有这般觉悟，而作为一个育人者的我居然没有这般认识。

    想起一个小故事：“一个得道高僧收留了一个小和尚，这小和尚顽劣不堪，其他众师兄忍不可忍，请求高僧把小和尚赶走。高僧说，你们走我放心，他走我不放心。”我只觉得伟伟妈有着高僧般的境界，而我，只有那帮师兄的觉悟，汗颜啊！接着伟伟妈又说了一句：“他以前的班主任也是这么说的。”我更是羞愧难当，脸红耳燥，她是否看穿了我们这些老师的小把戏？继羞愧之后，涌上来的是对伟伟妈的同情，我只需忍受这“混世魔王”2.75年，而他妈妈却是要忍受一辈子，个中滋味又怎么是我们所能体会的！我寻思着自己先前的言行是否残忍地伤害了这位淳朴的母亲？我不敢想。

    正说着，他爸爸回来了，一听说我是老师（看来他事先不知道我要去家访），不由分说，冲上去给了儿子两耳光，嘴里骂道：“你这个劳改犯（听过最出格的训斥语是畜生，“劳改犯”还是头一回听说，事后得知他们家族是出了这样几位），老师告状都告到家里来了……。”其神态之凶恶，语言之不堪，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亲爹。伟伟终于按捺不住，与父亲扭打起来，俩人倒在地上，滚过来滚过去，轮番占据上风。伟伟妈倒很镇定，可能见多不怪，一摞袖子，拉起他爸的一只手，一脚抵着伟伟的身体，猛力拔起来。可我哪里见过这世面，只是条件反射般地走到另一边去拉伟伟，双方简直在拔河。可瘦弱的我哪里使得上力，一边倒地被他妈妈拉过去，那父子俩还是扭在一块儿，情急之中，我说：“伟伟你再不松手，我打110报警了。”他俩才松手，他爸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心有不甘，做势用手指着再次冲上去，这下我和伟伟妈赶紧拉住了。家访就在这样的闹剧中尴尬结束，我落荒而逃，这真是史上最糗的一次家访。痛定思痛，细细思量，其实结果不也合情合理吗，动机不纯又何来正果？

    五、峰回路转

    也许是存心为自己找回一点面子，我努力认为这次家访并不是完败，第一，以前对伟伟只有痛恨与厌恶，这一次居然对他产生了同情感，这是第一次对他有这种感觉。看来伟伟凶霸的背后隐藏的却是家庭关爱的缺失和极其自卑的压抑，不禁认为：一些学生看起来最不值得我们去爱恰恰是最需要我们去爱。能有这样的认识，是不是也是一种意外收获？是不是也是自身破茧之“痛”后的成长？第二，我已下定决心，再难的路也将会陪同伟伟一起走过。心定下来，行为也就积极起来——

    每天放学亲自“送”伟伟回家，与其说送其实是押送，送他到家的同时其他同学也安然到家了，同时也免得他又去结交那些混混。糗的是第一次送他回家还被他甩了，他故意在村民家园一带给我绕弯路兜圈子，几圈下来，我这个路盲就找不着北了。第二次我吸取教训，换上跑鞋，他跑我也跑，他胖，跑不过我，想当年800米我只需3分05秒，他哪里是我的对手，只好乖乖地走。于是我跟他保持五米远，不松不紧地跟随着，那样子一定很滑稽。一路上，我俩没话，他崇尚暴力，我向往一切美好事物，实在缺乏共同语言。路人见到我俩都是一脸疑惑状，此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母子？不可能。是姐弟？长得一点都不象。是师生？哪有老师会这样窝囊。可我真就这样一个窝囊的老师，唉！不过，我感到事情渐渐起了些变化，渐渐地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家事，班事，私事都聊一点，他对我渐渐地少了些敌意。直到有一天，他神秘兮兮地问我是什么星座，我有点诧异，这不是女孩问的问题吗？他继而大声嚷嚷：“我知道，你是9月10日的生日，是处——女——座，哈哈哈！”看他一脸坏笑我才明白原来是在“捉弄”我，可即便是捉弄，这次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在拉近，我竟觉得他还是蛮可爱的。

    我做的另一件事是每天为他买早点。他从不在家吃早饭，那次家访让我明白其中的原因，他根本不想与爸爸共进早餐。不吃早饭却又习惯早起，五点多就起床，我说他起得比鸡还早，干什么？开会，大哥风范，勤理“政务”，每天如此。其中的一条要务就是指定由谁买早饭，而且指令相当明确，由谁在什么时候买什么放在何处，一一到位，这是他多年当大哥的经历练就的。由此也衍生出连串问题，那些被敲诈的孩子处于畏惧心理，宁愿冒着被处分的危险也要爬围墙出去给他买早饭，宁愿去偷去抢去骗去诈也要弄到钱，这不成连锁反应么？我看既然自己无力保护别人，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了。于是找来伟伟：“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不在家吃早饭，但早饭是一定要吃的，郑老师既然是你的班主任，就有责任照顾你（其实是为自己后面的作为铺个台阶找回一点颜面），这样，我们订立一份君子协议，以后早饭我买给你吃，但如果吃了我买给你的早饭，你还去吃别人给你的早饭，你就是一头猪。”我其实抓住他的一个特点，说到做到，言而有信，除非不答应，这也是他多年当大哥的经验练就的。略一思索，他答应了，由我给他买早饭，不再让别人买，其实就是不再敲诈他人。此后准备早饭成了我每天的要务，他的嘴巴可真够刁的，饼干只吃奥利奥，最贵那一种，但我认为也是值得的，至少可以使不少可怜的孩子免受伤害。

    同时我也开始反思以前的所作所为。以前，得失心太强，总是急火火地想把他转变成一个好学生，然后显示自己的能耐，不经意之间，失去了平衡心和平常心，多了一份急噪，少了一份耐心，结果事与愿违。现在我时常告诉自己，只要伟伟在我的手上的2.75年时间里不被抓进去，不被送工读，我就心满意足了，这样想，他就没原来那么可恶了，看在，只有良好的心态才能解救自己。以前据一些前辈教导，对伟伟这些“异类”，要多多表扬，多多鼓励。于是，只要他哪一天比较安耽，我就表扬他有进步，原以为会夸出一个好孩子来，谁知盼来的却是不屑的一句“当我傻子，切！”。到期末，评他为劳动积极分子，可他领了奖状就把它撕了，甩下一句“那些劳动积极分子都是垃圾”。加上给他当纪律干事的教训，现在我开始懂得，表扬不应该是廉价的施舍，而应该是真诚的夸奖，一切教育行为不是出于真诚，不是出于尊重，往往会南辕北辙，背道而驰，而且渐行渐远。

    顺带提一下，每次批作业时，我都是在伟伟有错误的地方先打“﹨”，等他改正后再加上“∕”变成“√”，然后打上“优”……

    渐渐地，他少了些冷漠和不屑，基本能与我正常交流，偶尔也会主动说说自己的私事，这一切，让我明白事情正往良性方向发展。看来，有心——其实不难；坚持——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此二者，是否也成了自己人生中的资本，我想，应该是。

    六、波澜再起
   
    后来不经意间我又犯了一个错误，由于担心他与原来那些朋友在一起会惹出更大的是非，于是让他少与原班级的同学来往。事实上他与本班同学格格不入，这样一来，他岂不真成了孤家寡人？再者，他的那帮朋友无形中认为我在贬低他们，于是给我使绊，奚落伟伟：“你呀，这么听郑老师的话，男子汉气概哪儿去了？”终于有一天，伟伟为了显示自己的威力，在那帮朋友面前夸海口：“我才不怕郑老师，不信我K她一顿。”此话刚好被班级一男生小龙听见，马上汇报于我。小龙说第一遍，我不信，第二遍，我依然不信，小龙急了，把时间地点人物通通说了一遍，我信了。刹那间感到怒不可遏，一股热血涌上来，我如此付出居然得到的是这样的回报，愤怒、心酸、失落、怨恨……各种消极情绪一齐涌上心头。

    当机立断，给哥哥打了个电话，哭诉了事情的原委后，问哥哥能不能帮我找80个人，哥哥惊讶地问做什么？我说我豁出去了，决定不当老师，想当年考上公务员我都可以舍弃，只愿忠实于心灵当个普通老师，这次我也可以舍弃。哥哥安慰道，如果他敢打你你就告诉我，我不觉悲从中来，哥呀，等他动手我就见不到你了。现在说起这事自己都觉得特不靠谱，但当时看到有些报纸上登载某地某教师被学生伤害，大家就可以理解我当时的心境了。

    过后，稍微冷静了一些，想想就这样舍弃自己喜欢的职业，似乎还是有些不舍。于是找了几位男老师，当时大家都住集体宿舍，找几个人还是很方便的，主要是体育老师还有师兄（也就是现在的夫君），向他们控诉了伟伟的累累“罪行”，哭得雨带梨花。几位男老师听了自然是义愤填膺，扬言要动手收拾伟伟，可我哪敢连累他们，只是请求明天一早一直在我办公室门口巡视，我准备把那该死的伟伟叫到办公室狠狠训斥一番，以解心头之恨。如果伟伟稍有风吹草动，几位老师就冲进来把他按住，而且只是把他按住，别的什么都不做，这样这些好心的老师就不会被连累，接下来就是我的事了……

    第二天一早，几位老师如约在办公室门口“巡视”，我有了底气，干净利落地把伟伟叫进办公室，一切按计划进行。我开始发泄自己的委屈与怒气，“你这个畜生……”已经做好最坏打算，他被我激怒，准备动手，结果被几位“巡视”老师“碰巧”发现，这几位老师马上制止了这一异常情况的恶化，而我又可以乘机享受口舌之快，多解气。可结果并不是如此，伟伟听到“畜生”两个字后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一脸愧疚地说：“是的，我是畜生。”事情居然不是我想得那么糟，心里顿时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欣喜，但还是故作气愤：“如果你把自己当畜生，我就把自己当训兽员；如果你把自己当学生，我就把自己当老师。”伟伟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在我的“滚”字出口后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办公室。

    那一刻我感到特别解气，但来不及细细体会这一战果的甘甜（这是第一次在气势上完胜于他，看来邪不胜正是有一定的道理），转而对自己的一些行为进行思考：如果当初不是我要把他与他的朋友隔离开来，至于这般结果吗？一个孩子被隔离起来，教育的有效性到底有多少？接纳一个人，是否还应包括包容他身边所有的人？是否应该“善利万物”形成教育合力，以免将被别的负面力量所抵消？如果没有之前所做的那么多的积极行为，今天的训斥又会是怎样一副面貌？当头棒喝，如马卡连柯一巴掌把一学生打醒悟，需要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才起作用？学生的转变是否也有“渐悟”和“顿悟”一说？……这些问题至今还常常萦绕心头。

   但有一点，我已深刻意识到，教师是需要坚守底线的，我先前的节节败退在于没有在原则上把握好，自然失去了威严。教育不仅需要和风细雨的滋润，也需要狂风暴雨的洗涤；既需要施恩式的“水疗”，也需要发威般的“火攻”，水火并进，刚柔并济，方能奏效。如同人的身体构造，有坚硬的部分——骨骼，也有柔软的部分——肌肉、软组织等，二者的有机结合，人才能灵活自如。

    顺便提一句，正是伟伟的问题，我常常向师兄诉苦，师兄也总是耐心倾听，极力劝慰，慢慢地，师兄成了我的夫君。直到现在，夫总说多亏伟伟。

    七、云开日出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理伟伟，我认为他也需要自我反省，相信只有经历数天的阴雨连绵，才能衬托出雨过天晴、大地如洗的美好。自此，伟伟变得像一个隐形人，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时间一久，我又感到于心不忍，于是决定先与他进行一次真诚的谈话。我问他是否愿意为班级做点事？他自嘲地说：“我是垃圾，不，我是垃圾中的垃圾，能做什么事？”听到这话，我笑不出来，只是满腹心酸，这是怎样的一种自卑啊！但我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以一种玩笑的口气说：“谁说你是垃圾，看看你一身肉就知道浑身是宝。”他嘴一抿，难为情地笑笑，我发现他的笑居然是这般可爱，怎么以前没发现？“我知道，你是说我胖。”“错，我是说你力气大。这样吧，小郭的力气没你大，你能否帮他一起抬水？”没问题，伟伟甩了个响指去了。

    此后，每次都是见小郭同学拿着空桶下楼，然后由伟伟两手各一桶一口气上五楼，我说小郭能不能你也拿一桶，你还真当人家是“下手”？小郭无奈地苦笑，是伟伟坚持的，我也没办法。我也只好朝小郭苦笑，这苦笑的背后竟是那样的甜。后来，伟伟说：“郑老师，反正我又不要学，我来理作业吧，让课代表多一点时间早读，而且我来得早。”此时的伟伟不再是被我揪出来的后进学生，而是渴望被承认的主动付出者。面对他这个热心而又严重的要求，我竟一时下不了决心。伟伟倒是说到做到，每天早上第一个到校，放下书包，守侯在交作业本的桌子边，分门别类理好，并记录完成情况，甚至连头一天未订正的都记录在册，同学们无不“闻风丧胆”，把关这么严呐！轮到大扫除，他也总抢着擦电扇擦灯管，然后叠桌架椅地“高空作业”。社会课，他都是专心致志地听，其他课，他就抄抄单词，看看微型小说，有时也会看看社会课本，偶尔睡睡觉……彼此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还有几个细微处：一是原本嗓门嗷嗷叫、满口“妈个X”的伟伟，其素养真是越来越好，他会自带一个搪瓷杯，一改往日的牛饮，而是抿一口，看书，抿一口，看书，什么书，社会书。毫无争议地说，伟伟的社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用他自己的话说：语数英科就别提了，音乐没这爱好，美术没这细胞，信息没这头脑，体育最烦那四圈常规跑，能学的只有这社会了。一个人集中所有精力做一件事，能不成吗？所以大家别奇怪他常问我，什么时候考社会，这是我所见过的对考试如此期盼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二是伟伟总会多买几个校徽，如果谁的校徽丢了而又忘了带钱，伟伟就会“雪中送炭”。三是“非典”期间，伟伟为他的妈妈和我买了口罩。此刻，我对加德纳“对于一个孩子的发展最重要、最有用的教育方法是帮助他寻找到一个他的才能可以尽情施展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满意而能干”的话语有了更深的理解。

    选择专业的时候，伟伟和妈妈都下不了决心，伟伟认为自己不能胜任任何专业，妈妈认为汽修专业前景看好。我说，这么大块头怎么爬得下去修呢，厨师吧，挺适合，一看就是这方面的好料子。妈妈一听乐了：“我看学厨师挺好，学成后即便不当厨师，回家烧饭也挺好。”多实在的妈妈。如今，伟伟是一家宾馆的厨师，自食其力，自得其乐。值得一提的是，每年的9月10号，伟伟一定会来看望我，实在不方便就以短信祝福。有一次来看望我，看我一脸菜色（当时感冒了），说：“郑老师，如果班里有哪个小朋友不懂事，跟我说一声，我来收拾。”这句话我是怎么也忘不掉。

    和伟伟的交往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彼此的信任和真诚，使得一切教育手段成为可能。而我自己，也通过与他这个“红孩儿”的交往实现了自我超越，走向成熟，走向成长。从他的身上，我至少有这些收获：第一，我在学校附近一带的名气大增。第二，我的自信获得空前的增长，他都经历过了，别的还不是小样。第三，我认识到每一个学生都是可以被转化的，只是有时我还没有找到转化他的具体办法。第四，我收获了伟伟和他妈妈对我的尊敬和亲近，毕业后伟伟送给我一袋东西：桃子、李子和工艺蜡烛，里面放了张贺卡，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郑老师，您是红烛，祝您桃李满天下。”而他妈妈逢人总说我是最伟大的老师，是超级老师。虽然我明白这是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人对我的夸张说法，但我心里感觉还是很受用的。

    最后，我想说，我不是悟空，但我也是教育之路上的“行者”，且“行”且“悟”，这是一个“行者”该有的姿态，教师，本该如此。

维C老师积累了很多内容啊，都很有思想。学习中。

又见乐山老师的鼓励了，开心。

很好的帖子！正如您所说，相信您一定会在“痛”中成长！

guoaihua0000老师，感谢您的认可，我确实经历了蜕壳一般的痛，却也成为我成长的一个契机。就是这么奇妙，有时“绊脚石”居然也可以成为“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