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面对
陈瑞红
翻开我的日记本，有一页皱皱巴巴的，那是我眼泪的足迹。时至今日，那种刻骨铭心的感受还隐隐没有消失。日记中这样写：
世上有一种痛莫过于伤心，有一种恨莫过于自责，有一种悲哀莫过于无法挽回。我不敢面对我的学生，更不敢独自对白。
“认识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如果好好学习能留住你，我愿长夜不眠，如果你执意要追求你的理想，我们也无力把你留下，只祝愿你一路平安。”我最得意的学生兰君，在一张小小的卡片上，写下了永远让我无地自容的赠言。这赠言胜过千言万语让我感动，更如同万根钢针刺入我自私的心。曾经我也暗自下赌，如果期中考试成绩不错，我便送他们到毕业，如果考糟了，我就义无反顾的去进修，天知道我这赌注下得多么荒唐、可笑。可成绩出奇的好，我却无力与强烈的求知欲相抵抗，在那个星期五的作文课上，我轻轻的说“我要走了。”
同学们的泪水，这时如同滴到了干旱的沙漠里，无济于事，我就像一个铁人，仍滔滔不绝的劝他们，以后要好好学习，保持班风，不要让我失望。突然我好像听到一声巨响，震得我发昏：“你让他们失望了吗?”嘴依然不停，好像面对一种生离死别。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老师，你别走，如果我们再不捣乱，你就打我们吧!”“老师，下一次考试前十名我们班拿定了。”“老师，你留下吧，我们不喜欢那个新班主任。”“老师……”我冲出了教室，泪水忽的涌了出来。
在良心面前，任何解释的理由都那么牵强，在私欲面前，任何一种感情都显得那么无力，我到底是走了，带着一颗内疚、牵挂的心，去追求我的梦想。
在时间这块土地里，我种满了希望，浇灌着汗水，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我不敢面对回忆，也无法阻止回忆。曾几何时，也想提笔写封信，给我所愧对的学生。可我无从下笔。我抓住了属于我自己的机遇，而它却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一个曾让我为之骄傲的班，一个曾刻下我决心一展宏图的班，让我抛弃了，在生活的天枰上，我把重重的一码压在了自我前途上。
每当我抬头望着那满天的星斗，我就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我做得对吗？如果对，我的心为何隐隐的痛，每次都怀着一颗强烈的心去那所学校，为何又一次次在校门口凝视而不敢走进去呢？如果不对，我真的有能力教好他们吗？星星一眨一眨的，它好像在告诉我，面对选择总要有遗憾，未曾走过的路永远都裹着一层神秘。
“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老师，孩子交给你我们放心。为了他我们省吃俭用也要供应他上大学，他有什么地方不对，该打就打，我们没说的，都是为他好。”朴实的家长总爱说的几句话，紧紧的缠绕着我，如同千丝万条永远抽之不去，且越用力越紧。曾为他们立下的军令状，曾为他们描绘的未来，曾一次次苦口婆心的劝导，到今天只是一个泡影，一种谎言，一个骗局。我不敢他们那一双信任的目光，感觉自己在他们面前是那么的卑小。那炎阳下弯躬的身躯，那风雨中泥泞的腿脚，那高悬在空中一砖一砖垒着的粗糙的手，一切一切在我眼前晃动，如同一张张勾魂的符，让我心惊胆颤，让我无处躲藏。
我一次次的默默祈祷，让他们都有一个好的前程吧！其实是在为自己祈祷，寻求一种安慰。
一生中，必定还会面对许多选择，但这次却深深的烙在我的心上，使我不敢面对自己。
每次读这一篇日记，我都会想起刚参加工作时的我，在十年教学生涯中，那一段记忆最美好，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仿佛还留有那粉笔的余温。虽然它留有遗憾，却也因此更难忘。
有时我也不敢面对这篇日记，因为读它总会让我感觉缺失点儿什么，久久的思索才发现，已经有点儿麻木的心，在岁月的磨蚀下缺少了一份激情。这又是一种遗憾，一种可以弥补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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