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铃……”,阿明睡眼朦胧地躺在床上,猛地听到一阵手机闹钟的声音。唉,对面床上阿辉的手机每天总是在这个时间响起,那铃声尖利刺耳,仿佛空袭警报一般,让人揪心。又得起床了,烦人!阿明愤愤不平地想。
晨曦中,只见阿辉眼开眼睛,看了一下手机上的钟点,又把手机的翻盖打开又合上。那警报立刻就解除了。阿辉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然后翻过身去,用被子严严地盖住头。这是他每次起床前的习惯动作了。如果不出意外,过不了三分钟,他就会起床了。而在这之前,阿明得先起来。因为只有如此,两人才可以错开用卫生间的时间。
阿明在阳台上刷牙时,阿辉正蹲在卫生间。
猛然间,阿明听到宿舍楼后面的大南山上,传来一阵阵“啊——啊——哦——哦——”的喊叫声。一定又是有人在搞晨练了,这些人,既不怕吵别人,也不怕鬼,天天大清早就在那荒坟遍野的小山上鬼哭狼嚎,是不是有病哦?阿明心想。
阿明穿好衣服,戴上胸卡和红袖章,又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形象,然后拿起昨天晚上熬夜写的教案,准备下楼了。
阿辉正利用难得的一点空隙时间用座机给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婆打电话。湘西土话和湖北方言是迥然不同的,阿明努力地想听出他们在电话里说些什么,可惜等到阿辉挂掉电话时,他什么也没听懂。据阿辉讲,他离开老家来到潮州时,家里正在建房子。这是百年大计,关系到子孙后代切身利益的大事,马虎不得。因此,老婆每天用电话向他早请示晚回报,己成了惯例。
两人急急地碰上门,沿着走道往楼下走。一路上到处是脚步匆匆,神色慌张的人。几间亮着灯的宿舍里,手机的闹钟此起彼伏。
阿明和阿辉走到二楼时,遇到住在204的阿华。阿华是江西人,教数学的,和阿辉同在一个年级组,又在同一间办公室办公,两人关系铁得很。
三人一起走到楼下。
食堂后面车库里的车己发得差不多了,从宿舍楼到东操场的干道上,校车一辆接一辆。一阵风过,空气中飘来阵阵汽油的味道,还有不知名的花的清香。
三人走到B教学楼前分了手。阿华直接下了台阶,走向东操场。阿辉和阿明从东大厅穿过,走过接待室,来到门卫室。他们要在那里拿到车牌,方可上校车。阿明要跟的车是二路七,这一路车从学校出发,经星光北路,柳市大道,中药材,最后到达电信大楼。阿辉要跟的车是七路五,这一路车听说跑的路程很远,一直要开到洪阳。中途要经过市内的两所重点中学——二中和侨中。
阿明和阿辉走进门卫室,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现在正是校车出门的高峰时间,值班的两名保安都站在校门口指挥车辆呢。门卫室的陈设相当简陋,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之外,还有一大堆排列得整整齐齐堆放在西墙边的校车牌子。这些牌子放在一个铁做的框子里。框子被分成八个小格,每个小格里放着若干个三合板做的牌子,牌子正反两面写着相同的字,标明了车辆的起止点。铁框的上方墙上,订着八个钉子,钉子上挂着各路路长留下的跟车记载表。这表格由学校统一印制,每天每班跟车的人员都要详细填写,这是学校计算工作量,核发工资的重要依据之一。
阿明和阿辉各自拿了自己的牌子,又各自从墙上取下一张跟车登记表,然后急急地往东操场跑。
从东操场到校门口这一线,车辆川流不息。每一辆车上都只坐了两三个人——除司机外,还有一两个跟车的教职员工。
阿明走上二路七时,发现万老师己经坐到了前排司机身后的位置上。万老师是小学部的数学老师,今年刚刚从江西来到这学校。他和阿明从一开学就一起接这趟二路七,一晃不觉也是两月有余了。
司机老卢正在用笤帚扫车箱内的灰尘。他是爱整洁的人,每天发车前,总要把车内外弄得一尘不染。因为学校有要求,校车代表着学校的形象,清洁卫生工作万万不可马虎。每周后勤处,学校都要进行检查评比,弄得不好就要被“考核”。而所谓的“考核”,就是罚款,扣工资的意思。司机的工资一月只有一千一百多元,经得起几扣呢?阿明常听老卢常常这样感叹。老卢来自潜江,听说他早些年搞过迁移,细细算来,和阿明还是同乡呢。
离发车的时间还有五分钟,老卢打开车上的收音机,一阵熟悉的音乐响起,接着阿明就听到他听了几千次的那句广播:“请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广东高考改革新政策出台……”阿明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一边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教案。
今天上午第一节课,全年级组的语文老师都要来听他的课。这是他进入新东方中英文学校以来的第一次公开课。谁叫他是新老师呢?新人在哪里都是被考查被怀疑等着别人挑刺的对象,走南闯北这么些年,阿明已经习惯了。昨晚在办公室搞到了十点多,又连夜到电脑室补充了一些资料,阿明对今天上午开课是相当有信心的。
“嘟——嘟——”卢师傅一按喇叭,车发动了。阿明看看手表,六点四十分,正好是发车的时间。万老师坐在座位上,大眼圆睁,显得精神抖擞。
车开到接待室门口。前面突然有人拦车。阿明一看,原来是同办公室的阿军。阿军是江西人,初中部体育教师。也是二路车的路长。他二十五六的样子,结婚没有几年,老婆和他一样,也是本校的教师。据说她的英语相当了得,是过了八级的。在高中部,这样的级别也是相当少的。
阿军走上汽车,在车门口的位子上坐下。阿明忙把手中的教案藏在口袋里,作出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一心跟车的勤勉样子。万老师转过头来,冲阿军笑笑说:“怎么,路长今天又跟车呀?”“是呀是呀,领导要关心群众生活嘛,呵呵。”阿军一脸的坏笑。末了又补充一句:“没有办法呀,校办有规定,我们一周必须跟三次车。”阿军每次讲“办法”二字时,那“办”这总是发一声,每次听到这种腔调,阿明总是想发笑。
“那么,你为什么每次都跟我们这一趟呢?是不是我们工作做得不好,有学生投诉,家长抗议?”阿明问。
“没有,没有,呵,”阿军说,“主要是这路车点比较多,学生人数多一点,情况复杂,所以我就跟这趟了。”卢师傅、万老师,阿明都笑了起来。
汽车驶出学校大门后,调头向东,沿流石路飞奔。旁边英才侨中门口人流如织。那是本市的重点初中了。听说这个学校办学早,升重点的升学率高,深得社会好评。侨中是公办学校,是不兴用校车接送学生的。那些穿着侨中校服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三三两两,从各个方向向这大南山脚下汇集,一时间,这条常常冷清的郊区公路,充满了生机。
侨中过去后,路边接连出现两个养猪场。闻到那简易木棚里传出的刺鼻的气味,听到汽车轰鸣声中夹杂的猪唤食时发出的阵阵尖利的叫声,阿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沿途尽是两三层高的低矮楼房。因为是清晨,各家各户的门店大都没有开张。有好些楼房临街的墙上被人用毛笔写上了“办证130********”或“办证139********”的字样。这些毛笔字或大或小,有的己墨色模糊,有的好似墨迹未干。
汽车在星光北路天天渔港大酒店门前停下来。这里是柳市通往潮州和广州的必经之地,从早到晚车如潮水。路口装有红绿灯,还安了电子眼,司机每次行车至此,都万分小心。据说每违章一次,这电子眼都会如实地记录下来。交警往往会根据这电子眼的记录,开出罚款单,直接送达学校。学校则会根据电子眼提供的车牌号把罚款落实到具体的车辆。也就是说,谁违章,谁受罚。
红灯还在那里亮着。阿明坐在车上,百无聊赖。对面路口停着的车也相当多,阿明仔细看了一下,大多是从各私校出来接学生到校的车辆。二中实验学校的车是中巴,车身呈绿色;侨中实验学校的车和新东方中英文学校的车一样,也是大巴,不过车身是红色的;勤建学校的车,车身呈白色;育才学校的车有着很卡通的造型,车上“育才学校”那几个字写得相当漂亮;潮汕学院实验学校的车更像一辆公交车,车上有豪华的窗帘……
这个时间,公立学校的校车也有上路的,这以柳市一小、二小、三小和柳市幼儿园的车居多,不过它们的数量相当有限。
红绿灯总算变换了色彩。阿明长长地舒了口气。
汽车从揭普公路驶过,经过城西加油站,城西客运站,市法院新办公大楼,终于停了下来。第一个接送点到了。
卢师傅停了车。万老师从坐位上站了起来,走到车后部的走道里站好,准备指挥学生按指定地点就坐。阿明整理一下胸卡,走下汽车,他双手背在后面,如哨兵一样,站在车门口。
车下早己站了七八个学生。他们无一例外地穿着本校蓝白相间的校服,背着白底绿字的书包,校服上,书包上,“新东方中英文学校”的招牌直逼路人的双眼。这七八个人当中,有高中部的大哥哥,也有幼儿园的小朋友。他们按由高到低的顺序排成一列,躁动不安地等待着校车的到来。
校车刚一停稳,门还没有打开。以幼儿部几个小朋友为首的几个活跃分子就如争食的小猪,直往车里涌。
“慢点,慢点,排好队再上呀。”路长阿军喝斥着。
他拉着扶手站在车门口,用手指指点点,开始清点人数。
“小学部的那一对兄妹又没有来!”万老师眼尖,一下就发现了问题。那两个孩子家就住公路边,家里有好几辆私家车。平日里,早上从不见家长把他们送出门来。
两个孩子要校车等他们,己不是一次两次了。下面还有五个点呢!都这样拖拖拉拉,怎么得了?郁闷!阿明心想。
阿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路边那两兄妹的家门口,使劲地拍门。大约过了一分多钟,大门总算打开了。两个小鬼头跌跌撞撞地从屋里钻出来,手里各拿着一个大大的水瓶子,瓶子里水装得满满当当。我操!阿明愤愤地想:怪不得慢,尽在家里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学校各楼层不是有免费的开水供应么?真不知道这些学生和家长是怎么想的!
两兄妹上了车。人员总算到齐了。阿军开始发脾气:“各位同学都听清楚了,我们这趟车每天到这里的时间是——,”他低下头,掏出手机看了下,说:“是六点五十三分,以后大家就要在这个时间之有前赶到这里等车,要不然,就会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再有不按时候车的,我们就不等了,请迟到的同学家长自己派车送你们到校,大家都听到了没有?”车箱内并无半个人回答。这里的学生就是这个样了。这沉默,并不是代表反抗,也不是表示默许,阿明是知道的。
从上寮集贸市场候车点上车的学生相当的多,五十座的大巴都快要坐满了。几位跟车的老师站在走道里,拉着扶手。一车的学生,有的在看书,有的在谈天,还有的在听MP3,玩手机游戏。手机和MP3是学校明令禁止带进校园的,但由于督察的力度不够,这一规定并没有在全校得到很好的落实。
高中部那个女生的MP3小巧别致,远看像个打火机。可能要花几百块吧,阿明心想。等下月发了工资,也买一个这样的玩意儿吧。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儿子,他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但,这只不过是个梦想罢了。儿子和老婆远在千里之外的家里,今天才十一号,离发工资的日子还有好些天呢。还是先不要想这些吧,欲望越多,痛苦越多。阿明在心里告诫自己。
校车到达电信大楼时,调了一个头方才停下。这是本路车最后一个接车点了。在电信大楼前上车的幼儿部的孩子特别多,因此护送的家长也特别多。
阿明走下汽车,又如哨兵一样,站在车门口。
一个老太太,手里牵着大约只有四五岁的孙子,急急地奔到车门口。她把孙子使劲地往车上塞,显出努力的神情。嘴里用带着浓重广东味的普通话说:“帮帮忙哦。”阿明忙伸出手去,阿军在车上身手敏捷地抓过那孩子,把他推到车的前部。万老师让几个年纪稍大的学生让出座位来,那个刚刚上车的小朋友大大咧咧地坐在前排的空位置上,回头冲车下的奶奶扮个鬼脸。那奶奶高昂着头,不放心地朝车里张望着,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
又有两个学生没有按时赶到。因为有家长守在车前打招呼,一车人只好在那里干等。汽车广播这时间己变换了腔调。现在播出的是潮州话节目了,阿明听了半天,只听到“普宁人民广播电台”“敬请各位对时”这样几句话。在潮州话里,这“对时”被说成是“对西”,实在是滑稽。
七点过八分,校车到达高中部。高中部和校本部大门对大门,中间只隔着一条流石路。这流石路到了这新东方中英文学校后,就到了尽头了,它等于就是学校的一条内部通道,只不过在这上面可以自由行走,用不着接受保安的盘查罢了。
高中部只有一栋口字型的教学楼。教学楼入口被做成窑洞形,这极像天安门的门洞。那门洞两侧的墙上写着金灿灿的两排大字:追求卓越,做得最好!这就是新东方中英文学校的校训了。
学部的几个头头——商主任,邓主任,郭主任,还有王干事都站在窑洞门口迎接学生。那商主任长着一张黑包公似的脸,衣着朴素;邓主任身材娇小,不到四十岁的光景,头上的头发己明显开始脱落了;郭主永远那样的笑容可掬;王干事穿一件鲜红的短袖T恤,英气逼人。他们聚在一起,指指点点,谈笑风生……阿明正看得出神,猛听得阿军一声吼:“曹老师,你下车呀,没看到学部的领导都在那里么?小心考核哦!”阿军讲话的声调很高,不过还算亲切。
阿明忙走下车,站在车门旁。高中部的几个大个子学生陆续下了车。几个梳着披肩发的女生和一个来不及摘下MP3的男生被邓主任当场拦下。
待阿明走上车之后,这校车重又关好车门,向校本部驶去。
门房和接待室中间是所有校车的必经之路。付责调度的校办雷干事站在接待室前的台阶上,伸着个头向车里张望。看到车上三个跟车教师都在岗,雷干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二路七号校车在东操场西北角停下来。阿明走下汽车,站在那条早己画好的黄线旁。这黄线是车与车停泊时的分界线。根据校规,跟车老师要督促学生下车后在黄线内行走,以免发生意外。因为在这个时候,进进出出东操场的校车实在是太多了。
小学部两位值日老师各自带着红袖章,在一边维持秩序。小学部谢主任和校办管后勤的孙主任站在操场边的花坛前,好像在商量着什么事情。谢主任一脸严肃,孙主任谈笑风生。
约摸三分钟的光景,车内的学生全部下得车来。万老师拿着校牌和阿军也下了车。
万老师和阿军从B教学楼前走过,直奔食堂。
阿明接过校牌,从A教学楼前跑过,直奔门卫室。
根据阿明和万老师的约定,本周由阿明负责把车牌还到那里,并作好相关的登记,方可到食堂进餐。如果这两个环节不到位,等待他的命运又是“考核”。跟一次车的报酬是三元,而被考核一次,应交的罚款是二十元。这些,阿明是知道的。
(二)
阿明从门卫室出来,沿A教学楼门前的大道飞跑,转过一个弯,就来到了食堂前。迎面同办公室的阿良和第一办公室的阿冰从食堂出来,两人嘴角还有没来得及抹干净的油水。阿明冲他们笑笑,算是打招呼。这两个人是早阿明两年来到这新东方的。和阿明一样,两人都是教初一两班的语文。又因为没有做班主任,所以每天早晚必须跟车接送学生。
令阿明迷惑不解的是,同样是早上接学生,同样是三块钱的报酬,他阿明每天返校的时间,总比阿良和阿冰迟那么十几分钟的样子。十几分钟能够做什么?可以坐在餐厅里,心平气和地吃早餐,可以进班督促学生背一课书,可以从容地做许多事情……都是一个办公室的人。为什么阿军就只照顾阿良和阿冰呢?难道说就是因为我是新来的么?阿明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早餐是稀饭,馒头,咸菜,油条,豆浆任选。几样昨天没有吃完的荤菜摆在餐厅一角,无人问津。两个穿白大褂的工友站在馒头车前,热情地为进餐的教工服务。平日打菜的窗口边有几个人在排队,不用问,那里面在发煮好的鸡蛋。学校规定每人限量一个,因为怕人多拿,所以就藏在里间,指派专人发放。
阿明端着稀饭和馒头,又领到一个鸡蛋。这时他看到万老师己坐在小学部教师的行列里,吃得津津有味。
中学部教师区里人不是很多。阿明走到阿军跟前,打个招呼,坐下来。
阿军说:“小曹,今天早上表现不错哦,要继续努力呀。”说完呵呵地笑个不停,口里的稀饭几乎要喷到桌子上。
“去,”阿明正色地说,“你几岁呀,没大没小的。不知羞。”阿军又笑。
阿明说:“路长呀,我跟你说个事哦!”“什么事?”阿军凤眼圆睁,听得很认真。
“这个跟车的活,你可不可以帮我换一个近一点的路线,比方说二路一,二路二,都可以。这二路七太远了,我每天都有早自习,有时候车在路上耽误了,吃早餐的时间都没有。”阿明说。
“不会吧!上早习要到七点二十分呀,你每天到校后还有十几分钟,吃个早餐是没有问题的,赶一点忙嘛,打工,就是这个样子的,年青人。”阿军边说边笑。
“你去死吧,”阿明笑道,“你不要看今天路上还比较顺利,平时我最晚的时候回校搞到了七点十几分,你信不信?上早自习迟到了,班主任有意见,学部,年级组也是要考核的,你总得照顾一下大哥我吧?还一个办公室的呢,不够意思。”阿军一边收拾自己不小心掉在桌上的米粒,一边说:“你讲的也是个现实问题。这样吧,等我和其他车上的人商量一下,人家同意换,我再来安排。好多跟车的人,都是有早自习的,叫我也没有办法……”“这我也知道,”阿明说,“所以说要你帮忙呀,我是每天都有早自习,你也是知道的……”阿明还想说点什么,阿军己拿起饭碗,向水龙头边走去。
阿明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针己指向七点十四分。他嘴里含着稀饭,冲到水龙头边,三下两下将碗洗净,放在水龙头边的搁架上,转身往B教学跑。
B教学楼共有七层。它以前是小学部的教学大楼。后来因为小学部萎缩,中学部扩容,这教学楼就变成了中小学合用的了。
阿明所教的初一(11)班和(14)班都在五楼,相应的,办公室也在五楼。等阿明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时,只见一(11)班班主任杨老师正站在本班教室门口,指挥几个学生擦洗不锈刚的栏杆。根据学部的通知,今天下午学部将指定专人来进行清洁卫生大检查。教室清洁卫生不合格,要考核班主任的,哪个敢马虎?
阿明在走进办公室,发现当日有早自习的老师一个个都不在里面了。他从办公桌上拿出昨日看了半夜的教本,穿过那条长长的走道,向一(11)班教室走去。
(16)班是实验班。班主任年级组长老许在讲台前,教室里书声琅琅。
(15)班是实验班。英语老师小孙站在讲台前,学生一个个读得非常认真。
(14)班班主任屈老师站在教室里,他是英语老师,也是班主任。教室里隐隐地传来读书声。
(13)班阿冰站在讲台前指挥,班主任老王太太站在教室后面押阵,教室里传来整整齐的背诵声:“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12)班阿良站在讲台前,黑板上写着当日的早读要点。学生紧然有序,好像正在接受组长的背诵检查。
阿明走进(11)班教室。
教室里东倒西歪地坐着刚从校车里下来的走读生和刚从食堂归来的住校生。有几个学生用潮汕话在高声谈笑,有几个好像还没有睡醒的样子,趴在桌上,闲目养神。黑板上,昨天晚自习辅导老师写的“保持安静”四个大字还挂在那里。阿明叹口气,将这四个大字擦掉,刚想开口讲话,“叮……”电铃响起,上早自习了。
每天早自习前必须把本节自习要求学生完成的任务写在黑板上,这是学校提出的统一要求。因为第一节课要讲公开课,阿明把这个规则作了一下变通。他要求学生自由背诵下节课准备讲的古诗《木兰诗》,然后自己转身在黑板上抄写这篇课文。
文言文的教学在中学语文教育界来说是个难点。因为远离时代,远离生活,要求又高,大部分学生视文言文学习为畏途。阿明打算采用“一抄,二画,三注,四通”的四步教学法指导学生学习本篇课文。这四步教学法是北京四中的宁鸿彬老师发明的,据说在他数十年的教学生涯中收到过良好的教学效果。
这新东方中英文学校每年收学生的学费从六七千块到一万三千块不等,在外面牛皮吹得震天响,其实,从教学手段来看,是相当原始的。从全国各地招聘来的教师,满怀希望地来到学校,学样提供给他们用于教学的,除了粉笔,教师教学用书,备课本和一块陈旧不堪,油漆早己脱落大半的小黑板之外,其它基本上没有。教英语的老师每人可以借到一台录音机,这和内地一般的公立学校相比,也算不得先进的。阿辉是教地理的,为了弄到一个地球仪,他跑到后勤处去了好几次,又往学部,图书室打了无数次电话,才算弄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至于说投影仪,幻灯机那些早己过时的电教设备,这学校根本就是没有。多媒体教室只有一个,是在中学部的,平时很少开放。供学生使用的电脑室倒是有七八个,可是里面的机器陈旧,网络速度极慢。令人发指的是,这样一个有七八名电脑老师,吸纳了五千多师生员工的超大型学校,竟然没有自己的网站。平日里老师们备课,除了借助学校发的那几本教学参考书之外,只好自己去街上买教辅书了。在公立学校,这样的开销学校往往是要报销的。而在这里,所有的这些投资是教师自己的事,学校根本不会花钱搞这些事。
阿明正在黑板上写他的《木兰诗》,猛听到门外一声喊“报告!”阿明定睛一看,原来是黄钊峰。这个小个子男生,戴幅黑边近视的眼镜,头发零乱,背着书包,有气没力地站在教室门口。教室里的学生看到他这个时间才到校,一个个冲着他笑。
又是这个黄钊峰!阿明摆了摆脑袋,让他快快上位。
黄钊峰是初一(11)班的名人。他上课总是爱讲小话,作业长期不按时交,午睡不守纪律……教他的老师,没有一个不头痛的。
(三)
阿明写完那首《木兰诗》时,下早自习的铃声刚好响了。他拍拍手,拿起教本,转身走出教室。他要到办公室去取昨天晚上就己写好的小黑板,那是今天上公开课时,他一定要用的。昨晚为写那两块上黑板,阿明花了将近半个小时。
才走出(11)班教室,只见教历史的阿龙迎面走来。和阿明一样,阿龙臂上也挂着个红袖章。因为今天楼道值日,他们被分在同一组。阿龙说:“小明老师,我们分一下工吧,你负责检查(10)到(13)班,我来管(14)到(16)班,好么?”阿龙来自浙江,还没有结婚,比阿明要小好几岁,可他遇到阿明,总爱以“小明老师”来称呼对方,这其中当然有玩笑的成分了。
“去死吧,没大没小的,”阿明笑道,“现在你辛苦一下,整个楼道都管一管,我下节课要开公开课,现在要去准备准备,拜托了!”“这样子的呀?那……好吧……”阿龙憨厚地笑笑,踱着方步,沿楼道慢慢向前走去。
阿明快步走进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里或坐或站,到了好些人。年级组长老许站在东墙边常写通知的那块黑板前,好像要发表演说。
因为要听公开课,楼下初一甲组的四位语文老师在甲组谢组长的率领下,浩浩荡地开进了初一乙组第二办公室。坐在阿明对面的阿良连忙站起身来,表示热烈欢迎。阿良是初一语文组的教研组长,从理论上讲,他负责管理初一组这八个语文老师的教研工作。阿明一边和老师们寒喧,一边去取他的小黑板。
只听到老许大声说:“各位老师听清楚了,昨天晚上校办组织我们我开了个年级组长,会上讲的事情比较多。重要的我都写在黑板上了,请大家留心,不要出了差错,否则的话,是要考核的。”阿明抬眼一看,黑板上写的是:1、本周一午对各班级教室,各办公室进行清洁卫生大检查,不合格的要考核。
2、本周一晚自习,中学部将派人检查各位教师教案及作业批改情况。请老师们在指定的时间将教案及作业本交到305室杨主任办公室。
3、家访任务没有完成的班主任,要按时完成学校规定的任务,并在本周五放假前,交齐家校联系表,否则考核。科任老师应无条件地协助班主任做好家访工作。
4、潮州市最近正在开展扫黄打非专项治理工作,请各位单身教职工注意自己的行为,外出时一定要格外小心。
5、请上月有代课的老师速到第一办公室找老许核对工作量,以便框算工资。
6、今天周二下午活动课时间,初一年级集体试耳机。耳机钱没交清的班级,请班主任抓紧催交,不得有误。
7、军训费没有交清的班主任,请在今天电话联系家长,作好宣传解释工作。
……
老许的粉笔字铁画银勾,很有功力,可是阿明己没有时间细看了。
只听老许说:“大家好好看看哦,特别是第四条,我们年青男老师一定要注意了,周六周日在外面活动时,不要让警察逮住了,那不是好玩的哦。”这番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老许笑咪咪地走出办公室。临了,又折转回来,说:“老师们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一定要把自己的椅子插到桌子里面去,不要放在外面。明白么?办公室里要保证整齐美观的格局。以后再发现哪个人不在,凳子就那样随便放在外面,发现一次,罚款三元。我要让你花一瓶啤酒的代价,吸取教训。”说罢,看了一眼戴袖章的阿明,那意思仿佛在说:“看到没按要求做的,可要记下来哦。”阿明冲老许笑笑,算是应答。
老许走出了办公室。下节课有课的老师都在办公室里作上课的准备。谢组长坐在阿明的位子上,意味深长地说:“乙组的管理比我们甲组要规范得多呀!”同来的几个甲组的老师随声附和着,乙组第二办公室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上第一节课的电铃响了。阿明站在讲台上,两眼平视学生,目光显得和蔼可亲。作为一名在初中语文讲台摸爬滚打十多年的老手,这《木兰诗》阿明己教过多次。然而,面对这么多的老师讲一篇文言文,对阿明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一开始的全班齐读,气势磅礴,整齐有力,阿明相当满意。学生读完之后,阿明偷眼望了望后面的听课老师。那些人一个个低头坐在学生中间,面无表情。
接下来的各环节都按事先设计好的程序顺利推进了。为了说明木兰是个农家女,阿明甚至在讲台上清唱了一段黄梅戏《天仙配》。阿明唱道:“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学生听得饶有兴趣。老许在下面用手抹一抹那将要掉光关发的脑袋,撇了撇嘴。在乙组第一办公室办公的阿冰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两块小黑板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修辞手法的讲解,课外拓展延伸这些环节都借助于小黑板,在极短的时间内很圆满地完成了。
阿明引导学生小结完本节课的学习所得,又布置了背诵默写的练习,下课铃便恰到好处地响了。
“下课!”阿明声音洪亮地喝了一句。
“老师再见!”全班学生三三两两地站起来,有几个恨不得马上冲出教室。阿明突然想起家乡八九月份狂风吹过之后的棉花田,那田里的一棵棵棉苗,就是像这群学生一样,东倒西歪,不成形款的。
听课的教师和学生一起站起来,向阿明行注目礼。阿明面带微笑,说:“同学们再见!”学生作鸟兽散,听课的人带着各自的凳子兵分四路,沿不同的路径,向各自的办公室走去。
阿明捧着一大堆书,满手粉笔灰,急急地走进乙组第二办公室,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对面阿良掏出打火机,正要点一根烟。(10)班班主任,语文老师老杜刚好走进来,阿良随手丢给他一枝烟。老杜从自己口袋里掏出火机,麻利地点上,连声说“谢谢,谢谢。”这老杜也是湖北人,在新东方中英文学校干了将近五年了,这在民办学校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小曹,讲得不错!”老杜吐一口烟圈,冲阿明来了这么一句。
“嗯,讲得还可以,呵呵。等大家都讲完了,我们找个时间集中评课。”阿良虽然只有二十七八的年纪,讲起话来却极稳重老成。
阿明的脸红了起来,连连说:“不行不行,讲得不好,还要各位多多帮助才是。”“明天听哪个的?”老杜追问。
“楼下席凤英的。”阿良说。
“席凤英?就是那个湖北的女老师么?今年才从勤建学校过来的?”阿明问。
“对,就是她。”阿良说。
“她在这边做了好几年了,她老公也在柳市。他自己办了个厂,听说搞得不错……”阿良和老杜谈论起席凤英来。阿明端起桌上的钢化玻璃杯,想喝口水。端起来才发现,里面空空的,只有昨天没有来得及倒掉的茶叶,像黑炭似的,趴在杯底。
阿明正在摆弄他的茶杯。猛然间听到门外一声喊:“曹老师,今天是不是你值日?”阿明抬眼一看,分管初一年级组的杨主任笑迷迷地站在门口,两眼直直地望着他臂上的红袖章。
“杨主任好!”阿明忙起身站起来,脸上堆满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跑到办公室门口。
“课间值日的主要职责是防止学生打闹,卫生间地面很滑,茶水桶前人员密集,这两个地方是监控的重点,马虎不得哦。”“是,我马上就去看。”阿明抬着挺胸,做出秉公办事,铁面无私的神情,向茶水桶方向走去。
“曹老师,咱们这B教学校,正对着刘校长的办公室。校办的领导天天站在办公室里就可以看到我们执勤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哦……”像是不放心,杨主任又补了这样一句。
“晓得,晓得……”阿明连声答应。
茶水桶前围满了等着打开水的学生。几个学生将打得的开水倒在地上,马上又去接水。用开水烫杯既浪费水资源,又污染环境,这是杨主任深恶痛绝的行为。阿明走上前去,把那几个学生狠狠地喝斥了一番。
两个男生在卫生间用自来水打水仗,凉水溅了两人一身不说,卫生间地面也被弄得滑溜溜的。阿明冲进男卫生间。揪住那两个顽劣的学生。
“你们是哪个班的?”阿明厉声问。
两个学生玩得正欢,猛听得这一声怒吼,便如木偶一般地站住了。阿明检查了两人的胸卡,都是一(9)班的。一(9)班班主任阿东来自潜江,和阿明是离得最近的同乡。于是,阿明将那两个学生训斥了一番之后,便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打发两人回教室。
从男卫生间出来。阿明迎面遇到一群女生。其中两个披头散发,很像电视里的梅超风。仔细一看,原来是(14)班的陈小美和梁冰如。
“老师好!”两个女生走到阿明跟前,甜甜地打声招呼。看到阿明臂上的红袖章,急忙想走开。
“站住!”阿明一声吼,两个女生大吃一惊,夸张地用手捧着胸口。旁边马上围了一大群等着看热闹的学生。
“你们两个不知道学部的规定么?上个星期就讲了,女生不准留这样的披肩发,你们,耳朵是怎么长的?嗯?!”阿明的声音很威严,好像自己就是中学部的商主任一样。因为他看到杨主任正从走道的另一头向他这边走过来。
“对呀,太不像话了……记下来,扣分。”几个外班的男生站在一边,一边说着风凉话,一边等着看好戏。
“讨厌,走开呀……”“去死吧,你们……”几个和陈小美和梁冰如要好的女生在一旁打抱不平起来。
“还有,你们的胸卡,为什么要反戴?这也是不合学部要求的!”阿明仔细看着那两个“梅超风”,又发现了新问题,不由得更生气起来。
“对呀,为什么要反戴,见不得人么?太不像话了……”那几个外班男生又在一旁发表高见。
“谁要你们发言了?还不走开?要不要我记名字?”阿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记载表,围观的学生作鸟兽散。这记载表是开学初杨主任发下的,每天值班的人都要填写。
(14)班是阿明教的两个班级之一,班主任屈老师来自襄樊,和阿明也是同乡。这两个学生明显违规,但如果真要记载下来,那屈老师的班主任津贴就要被扣除一部分了。阿明把那两个女生狠狠地训了一番,决定暂不上报此事。哪天找个私下的场合,和屈老师个别交流一下。阿明心想。
阿明沿着走道继续巡视。前面杨主任站在(11)班教室门口,正在发脾气。阿明忙奔了过去。
原来教室门前的走道上有一张小纸片,不知是哪个丢的。杨主任正在调查。他根据纸条上的学生笔迹,很快在(11)班找到了“凶手”。只见从下衣口袋里掏出一枝铅笔和一个小本子,极认真的作起记录来。
阿龙正好也巡视到此,两人看到杨主任那一本正经的神情,相视而笑。
第二节课上课铃响了。
第二办公室里静悄悄的,阿明,阿良,杨老师等几个没有课的老师正在里面办公。
突然门外人影一闪,一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提着块小黑板,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这人姓张,和阿军一样,也是初一组年级组的体育老师。阿军负责教乙组,这张老师负责教甲组。
“又是来扣分的么?”阿明瞅着他手中的小黑板,笑盈盈地问。
“没有办法呀,杨主任交待的任务,哪能不完成?我也不想扣哪个的呀。”张老师苦笑。
“又有哪些人'幸运中奖'?”阿良吐一口烟圈,凑过来要看那小黑板。
张老师并不答话。他将小黑板放在阿明旁边那张办公桌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一笔不苟地照抄起来。
阿明如新闻发言人一般,现场直播起来:(9)班,下午第一节,两生坐姿不端正。扣一分;(10)班上午第二节课两生反戴胸卡,扣一分;(11)班一生不认真做眼保健操,扣一分;(12)班教室窗帘打节不规范,扣一分;(13)班下午上课,教室桌椅排列不整齐,扣一分;(14)班两生留长指甲,扣一分;(15)、(16)班没有扣分……
“又扣了一分?”杨老师坐在办公桌前,一边研究他那个地球仪,一边问。
“不做眼保健操的那个学生是哪个呀?真他妈的烦人,”杨老师苦笑,“全年级不晓得有多少人不做眼保健操,怎么只抓我班的?是哪个值日的没事做了,专和我过不去呀,真是的!”阿明和阿良笑了起来。
“杨老师,你们班真的好像每天都扣分哦。”张老师一边将那小黑板放在办室门前靠墙位置,一边说。
“是呀,每天都有啦。扣吧,尽情地扣吧,扣不完算我的好了。”杨老师仍然笑着,不知他从哪里修来这样好的德行。
张老师下楼去了。
阿良突然问阿明:“你上月代了几节课?”“上月?我来看看哦……”阿明翻开备课本到最后一页,仔细地看着自己写的代课记录。
由于去年高考新东方中英文学校囊括了潮州市前三名,且有一个学生考上清华大学,一个学生被美国一所名校录取,又由于去年中考,新东方中英文学校包揽了普宁市前六名。因此中学部学额极度膨胀。膨胀的后果是中学部教室严重不足,小科教师也不能及时到位。不得以,中学部只得把这七年级十六个班近七百名新生安排在小学部B教学楼来上课,又临时指派原小学部副主任老杨同志负责,专门管这一个年级。因为美术、生物、历史三科各有一个老师一直没有到位,因此,乙组的这几门课在开学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一直没有人教。无奈,许组长只得根据自愿和指派相结合的原则,让主科老师先把这几门课代上。
“一共九节。”阿明说。
“那不错,呵呵。可以多拿九十块钱。我只带了八节……”阿良把烟灰弹到用空罐头瓶做的烟灰缸里,淡淡地说。
“你不说我都忘了,许组长通知我们自己去核对工资的……”阿明一拍脑袋说。
“是呀,下周五就要发工资了,快点去报哦。”阿良说。
“一起去吧。”阿明站起身来,邀请良。
“我昨天就报了。”阿良笑着说。
“这么积极——杨老师,去算工资不?”阿明边说边看杨老师。
“亚热带季风气侯……”杨老师还在摆弄他的地球仪,嘴里喃喃自语。
“我第一节课就去算了。呵。”杨老师说。
“多少?”阿明问。
“少得可怜,一千九百八。”杨老师说。
“这还少呀?”阿良笑着说,“我们当年来的时候,试用期的工资只有一千一呢。你们现在真是幸福呀。”“切,我还做了一个班主任呢。”杨老师说。
“不少了,你就知足吧。算上学校扣下的压金一千,你有将近三千元呀……”阿良说。
杨老师不言语了。
阿明来到第一办公室。许组长再伏在办公桌前核算工资呢。(13)班班主任王老太太和(14)班班主任屈老师正在讨论一个英语句型怎么教的问题。阿龙坐在许组长对面,捧着本书在教案本上抄个不停。阿明走过去把那书皮翻过来看了一下,竟然是一本少儿版的《上下五千年》!
“你真好学,这样的书,也看啊。”阿明一半是称赞,一半是讥讽地说。
“小明呀,这你就不懂了。呵呵。这些通俗的故事看过后,对上课有帮助的。”阿龙还是那腔调。
“小明?呵呵。”屈老师看一眼王老太太,说:“阿龙呀,你多大呀?这样称呼人家,没羞。”阿龙也呵呵一笑,说:“他是比我小嘛。你看他的面色……”“切,我儿子都上小学三年级了,你少来吧。”阿明说。
老屈,老王,老许都笑了起来。
阿明看了一下上月工资,上课,接车,送车,加上代课费九十元,有一千五百多元的样子。
老许一边帮阿明把代课的钱加上去,一边感叹:“你们现在拿的钱真不少呀,试用期就有这么多。想当年,我们来时,头三个月,才几百块钱。”阿明随便看了一眼老许名下的数目,竟然超过了四千元。这也不奇怪。他是老教师,不用扣压金。做班主任有五百多元,做年级组长有六七百元,加上代课费什么的,没有这些才怪呢。
阿明正准备离开第一办公室,突然听到老屈说:“曹老师,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什么事,请讲!”阿明说。
“今天晚上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去搞个家访吧。”老屈说。
“到哪个家里去?”阿明问。
“你先说有没有时间,要是你去的话,对象由你来定。”老屈说。
未等阿明开言,许组长说:“班主任安排的事,要支持哦。家访并不是班主任一个人的事情。”“可是,我晚上有晚自习,完了还要送车,恐怕没有太多的时间吧。”阿明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地说。
“那没事,你送完车后,我们再去嘛。你送哪一路车,车上有没有我班的学生?”屈老师说。
“我送二路一,这一路车上,好像,好像——只有方聪是(14)班的。”阿明说。
“方聪,嗯,这小子上课总爱和女生讲话,前几天我检查英语单词,二十个词,他错了十一个……”屈老师说:“曹老师,要是你没有意见的话,今天晚上我们就去他家,如何?”“行!”阿明很不痛快地说。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我马上给家长打电话联系。今天晚上我送学生上车后,就直接上二路一,和你起去。我想起来了,方聪家是住白沙陇的。”屈老师说。
“好,那就这样吧。”阿明应承了一句,怏怏地走出第一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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