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平又是我心里难以割舍的一个学生，他也是今年才转到我班的。情况跟李泽冰一样，父母由于我所不知的原因离异了，从小爷爷奶奶看的多一些。小学六年一直在全寄宿的民办学校上学，年年三好学生，考试从未下过第三名，创造过升初中时是当时录取学校第八名的好成绩，初一时家长疏忽大意而结交了一些不太好的朋友，沾上网络后几乎改变了他的人生，下半学期短短的几个月成绩一落千丈，到最后的半个月干脆没有上学。开学初送到我班上时他的家长与我长谈过他的经历，惋惜之情难以言表。那时候我就下过决心一定要帮他一把，四个月来我付出的努力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不知道与他有过多少次交谈了，讲过多少个故事给他听了。上次由于抽烟被我从厕所逮住后，那个关于和氏璧的胡诌故事就是专门讲给他的，他亲口答应过我要做一块玉而厌恶成为一泡屎，一直以来我着力强调过他们信守诺言是社会人最基本的道德原则，为强化这种品格，不惜使用让他们发誓这种下三滥极易惹人反感的手段。他也确实有所改变，就在前天结束的物理考试中，还考了八十九分的成绩。

　　但是由于从小跟爷爷奶奶呆得时候多，老人爱孙子是天经地义的，这玩意是隔代亲，任何人在所难免。当他的爸爸偶尔批评孩子时，老人自然出来干涉，袒护孩子，无形之中遏制了他的自然成长，养成了许多不该有的毛病。有一次我亲眼目睹了他的爷爷来学校看他而蹲在卫生间里帮他洗床单，老人还很固执，我说了不用管还不听，差点让我罚站一节课。这一切造成的真正结果便是体现在张建平身上的决定了做某事，任九斗牛也拉不回来的犟劲。国庆大休就让我领教过一次。当时放了九天假期，这九天他可能去了网吧，一是还没玩够，二是当时我管他们特别严，反正是一根筋出了问题，死活不来学校了。他的爸爸准备放弃努力时打电话求援我，当时我代他才二十天，不敢确信在他心中有威信，只好派了李泽冰、孙伟刚、李金辉去当说客，好歹是返校了。
而今天到由于昨晚上网现在还不来学校，肯定是这个毛病又犯了。
　　教育的最大难处就是学生的反复性，那沉积起来的根深蒂固的习惯若要改变，必须花去与养成相等的时间，可悲的是我们只能代他到初中毕业，大多情况下，努力只能治标不治本，空留无尽嗟叹。

　　燃眉之急是一定把他弄到学校，虽然下午的一门考完就等于放假了，但他不上学的这个念头不能保持到寒假，不然一个假期下来，放任自流不做作业，下学期开学了这心就不好收了。看来这出戏只能由我老人家亲自披挂上阵了，得，我先打个电话探个虚实。
　　电话接通后，先听到的是他爸爸的一声无奈叹息，形式果真是这个样子。
　　“早上我去我妈那里看他了，还睡着。我骂了几句这小子就不受了，死活不起来，要不是我妈护着，真想揍他一顿。现在成了这样，又不去上学，我看我也是没办法了。”张建平的爸爸在电话那头说。

　　“估计也是瞌睡没睡醒，加上不好意思见老师同学，干脆就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这小孩现在是不怕人了，的确不好处理。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我上家里看看，如果我也说不动，可就真没招了。我在学校等着，你车上来接一下我。”我说。

　　大约四十来分钟后，我赶到了张建平奶奶家里，他爸爸因为还有其它事没顾上，是他的司机接我过来的。爷爷好像不在家，只他奶奶和一位年纪比她稍小一点的保母。我进去时老人正在客厅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手里头端个水杯。听了我的自我介绍后，像遇着了救星，赶紧朝里屋喊：平平，老师来了，还不起来。
　　我走进里屋，但见张建平还在床上睡着，被子盖着半个脑袋，只露出头顶。
　　“哎呀，咱‘森林羊’的主力中锋今天休假了，都快中午了还睡着，这不是享福吗？对了，戏也该收场了，赶快起床。”
其实他根本就没睡着，听见我的声音了，动了一动，看样子要让他起来还得真费点劲。我在沙发上坐定，跟他的奶奶应酬了几句。完了请老人家了出去，开始了我的十八般武艺
第一招哄，一把将被子掀掉，爬在他的身边，将那张小俊脸双手扳住。
　　“小子，长得这么好看，加上185公分的身材，将来是个当演员、歌星或球星的好苗子，懒猪一样的睡着能成才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一不来差点让全班的女同学都罢课。你倒好呀，我们二十几号人穿眼欲穿地等帅哥，帅哥却睡在这里不起来装深沉。赶嘛不睁眼睛，不敢看我是吗，不睁就不睁，迅速起床，跟我上学，不然的话，今天你这觉就别想睡好，我会害死你的。”

　　这第一步还凑效，在我的边拉带拽下，张建平算是起身了，坐在床上，眼泪突然之间如同打开的阀门，七股八股地往下流，搞得我不知说啥好了。我这人就怕眼泪，别人那一哭自己就有些招架不住了。我们的张建平生活的确是无忧无虑，从小学念到初中，家里花去的钱足以买一辆奥迪A6，遗憾的是从小就没见过他的生母，细节我不太清楚，单就这一点，他有哭声，我一肚子的批评责骂就跑得没影了。让他哭吧，初二的学生，好多事都懂了，虽然他极少与我在家庭生活上做过交流，但我想这哭绝对不是因为私自上网的惭愧。

　　做为教育者我又遇上了一个难题， 由于各种原因，这个孩子除却对网络有兴趣外，几乎逐渐失却了激情，做事情自信心越来越差，平素上课有一点心不在焉，似乎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心理承受问题，性格也内向，班上接触的朋友几乎都是些问题学生。更可怕的是不愿意听从别人的意见，倘若要批评也只能是先做好大量的基础工作才能说他两句，这两句倒是听，但持续的时间总是不长。真的很让我担心有一天他自暴自弃，破罐破摔。他的那双眼睛，老让人怀疑有一天他会用极端的行为对待自己或他人。明明是私自上网犯了错误，他的爸爸无非也就是说了几句生气的话而已，现在倒好，人家伤心的要死要活，根本就不会想自身问题。难做啊，批评责骂的结果是推他走向深渊，哄抬宠爱的结果也是推他走向深渊。一举一动关系着一个小孩的未来，面对如此棘手的难题，不认真考虑怎么能行，惧者才能生存，教育决不是早几年随便就玩的行业。

　　总算是等到他哭够了。
　　“好了，不用再哭了，你自己想想，本来你出来上网就不对，还有我让你出来取钱的，你说都这么信任你，你倒好，把别人的信任当作一钱不值，爸爸说了几句就成这样，以后长大了，生活再遇上比这大的磨难怎么对付。你说呢，男人哭吧不是罪，哭完还赖床就有罪了，来，先把感冒药吃了再说。”
　　我出去到客厅里从他奶奶手里接过水杯和药，给张建平吃了，摆平了老人犯了一个早上的愁。
　　“好了，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走，咱们先赶到镇上，找一家好一点的餐馆，搓他一顿手抓，完事了还得给陈文柯带上一点，那个家伙最近靠救济过活，最好赶在中午试考完前回去。”
　　张建平的奶奶从客厅里听到我们要走的样子，慌忙进来，手里拿着几张十元的现金。
　　“你看老师，你来了我也没啥好招待的，本来是要留你吃顿饭的，知道你还有事也不留了。这里是五十块钱，你拿着，等会和平平出去了吃饭用，一定要拿上。”说着往我手里塞钱。
　　“这个用不着奶奶，我们随便吃点就行了，再说吃个饭怎么能拿你的钱呢？我是万万不能拿啊。”
　　老太太一看就是不拿跟你没完的架势，嘴里还一个劲的说是不是老师嫌少，要不就得等老头子回来到银行去取。
我的老天，这方面我不是老人的对手，心想拿了也无妨，等会见了张建平的爸爸再还上，免得为这事和老太太缠磨时间。

　　不知何故，基本上就结束战斗了，或许是因为张建平忽然想到了今天去了试已经考完了；还是因为他的爸爸没来；抑或是就这样去了害怕班上同学笑话；或者是因为他奶奶给钱我拿上了。总之是我也没摸着头脑，一个脑子转筋又不去了！都已经穿了一只鞋子了，猛一回头又睡在了床上。我和他的奶奶都有些莫名其妙，八只眼睛相互对看了半天（我近视老人老花）。
　　“哎，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咋回事？赶紧起来，不然我可真生气了，怎么小孩子一样，说不走就不走了。”
　　奶奶孙子乖、孩子心痛地哄了半天不见反应。
　　没办法我脱了外套，用上了我的第二招死拽，爬上床先在他的胳肢窝挠痒痒，挠得小伙子不笑由不得他，满床打滚就是个不起来，还真成了把死皮赖脸进行到底。两个人我挠他防、我抬他压、我拉他蹬，折腾得不亦乐乎。从教快十年了，我算是啥活都干过来了，为了一个学生的回归，和他满床打滚比赛力气。弄得满头大汗，汗水下来还沾上眼镜，眼前一片模糊；弄得我的鞋子也飞了，袜子都差点蹬下来；更不好意思的是给人家奶奶的床上掉下了不少的口水。现在写起来当时的经历，觉得咋就那么可笑。
　　挠够了就开始穿鞋，我用身体压往他的腿，抓住他一只脚，提了鞋子往上套，几乎都是快成功了让他的另一只长腿蹬得失败，看来人家不主动，这鞋也是没法穿。

　　到底人家是大小伙子，加上吃饱喝足睡够了的，我一个睡眠不足早上对付了一个馒头的老小伙子不是对手，最后不得不败下阵来，还喘了半天的气。没招了，犟上劲了，幸好是我若换了别人人家这阵破口大骂也未可知。进进出出几次的司机一看也傻眼了，出去好像是打电话请示了，一阵进来悄悄对着我的耳朵说：
　　“不行就算了吧，这孩子我也很熟悉，有时候犟得不是一般，咱们还是先走吧。”
　　只能走了，我无可奈何的揺揺头，如此教育生涯的“滑铁卢”还真是少遇。我与司机草草吃了点东西，心情不好胃口也不行。路上我将张建平奶奶给的钱放在车上，请司机回去了转交给老人。


[更新： 2006-02-06 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