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晨读
江苏常州新桥中学   刘成   邮编：213032   电话：（0519）5013585
   
梦里有一片清幽静谧的竹林，竹林里晨曦缕缕、云霭袅袅、鸟啼声声、书声琅琅……
竹林位于小村屋后，小村属典型的川东农家院落，三两户人家，七八间土墙黑瓦，掩映在颀长修密的竹林里，别是一番绿竹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画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竹林成了我们农家娃子晨读的佳园，而我家兄弟几个却常常是在母亲的唠叨声中才拿起书本睡意蒙眬地走进那片竹林的。那时每天清晨，母亲总是一大早就起床烧饭煮猪食了，她坐在灶前一边添柴烧火，一边唠唠叨叨地叙说着：“天快亮了，你们怎么还不起床呢？难道想睡到太阳晒屁股吗？你们听听，大婶家的那个姐姐，早就在屋后面的竹林里读书了。”仔细谛听，清脆的读书声声声入耳。见我们有些懒散不愿起来，母亲又说：“你们也去读一读吧！别的不求，能够多认识几个字多好呃！哪能像我这个睁眼的瞎子，字不会认，帐也不会算，买东卖西的总要吃亏上当。我上次赶场卖鸡蛋，说好的6分钱一个，总共28个，结果那人只给了两块钱，幸亏旁边人提醒了我，才知道少了8分钱，一个多鸡蛋哪……”说着说着，母亲的声音就有些哽噎了，我们心里也酸酸的，赶忙一骨碌爬起来，抓起课本来到竹林里，跟着大声朗读起来。
清晨的竹林里，薄雾如绫绡轻柔缥缈，露珠似珍珠晶莹剔亮。晨雾中的水竹多像披着婚纱的新娘，高挑婀娜，妩媚迷人。和人一样勤奋的，还有画眉，烟霭中的画眉有点腼腆含蓄，城府深深，除了几声把清晨的竹林点衬得更加清幽静谧的啼叫，难得一睹它藏匿在闺秀里的倩影靓容。无声的竹林是一种静，而有声的竹林却弥漫着很深很远的幽，“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这句诗的韵妙大概就源自于与这清晨的竹林所相似的景境吧！
仿佛和美丽的季节有个约会，晨读的内容与变幻的自然往往和谐映衬，相得益彰。诵读着李白的《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无意间一抬头，东曦既驾，缤纷多彩的朝霞从竹林的缝隙里细流般地倾泻下来，这正是诗仙告辞白帝前往江陵的时刻，只是没有三峡的峭壁和江面上点点白帆而已。当金色枯黄的竹叶铺满竹林里的那条小路的时候，才发觉天高云淡，秋浓冬至，于是情不自禁地吟哦起杜甫《登高》中的名句：“无边落木潇潇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而课文的编排和季节的更替也总是那么谐调融和，往往一边读着“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的诗，一边尽情享受着雨后春笋遍地的芳香；一边欣赏着把小山村、竹林以及远山近峦装扮得无比妖娆素洁的雪呀，一边正忙着背诵当天要学习的内容：“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竹林的四季景观能够孕育为诗词意境的源头活水，而诗词意蕴又多能够从竹林的季节景观里寻觅到注解。像隋朝诗人杨素有诗云：“月出远岫明，鸟散空林寂。”竹林的静晨不也如此空寂？王维的《山居秋暝》有“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两句，竹林的月夜也有相似的生活气息呀！如果把韦应物的“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稍加改动，变为“独怜幽竹屋后生，上有画眉深树鸣”，这不就是一幅动态活灵的“清晨、竹林、画眉”田园山水风光画吗？
当然，也曾有解不开疙瘩的时候。有一回，我正披着晨光倚着竹子读着，突然想起高考模拟试卷上的诗歌鉴赏题来，考的是刘禹锡的《竹枝词》：“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心底迷雾顿生：这《竹枝词》应该是赋竹的诗呀？怎么满篇白李红桃，碧水云烟，偏偏没有竹枝呢？老师当时只是淡淡地强调了一下：“刘禹锡是竹林七贤之一。”那天到了学校之后，我首先就去请教语文老师，想弄个明白，虽然老师最终没能够让我明白，但他对我的质疑却着实表扬和感谢了一番。直到后来我到了大学中文系才终于明白，这“竹枝词”原属西南民歌，刘禹锡的《竹枝词》只不过是仿民歌“竹枝词”而写的诗。张籍的《江南曲》里有诗句云：“娼楼两岸悬水栅，夜唱竹枝留北客。”这里的“竹枝”作了“唱”的宾语，显然并非竹枝，乃民歌“竹枝词”。
竹林中，高高扬扬的是水竹。水竹粗大柔韧，是制作许多农用家具的最佳原材料。每到冬深农闲之际，请一个篾匠上家来，砍下几根竹子，花上三两天功夫，编织几张竹席，或几个箩筐、几只畚箕……林中除了水竹，还有斑竹。斑竹质地紧密坚硬，细短矮小，用途虽不及水竹广泛，但也是农家离不了的资源，可以用它来铺搭豇豆、丝瓜、黄瓜，西红柿，四季豆等农作物的藤架，特别是在我们家乡，家家户户夏天乘凉用的凉铺，就是用一根根斑竹编扎而成的。斑竹之所以称为斑竹，是因为它有一段泪痕斑斑，感人肺腑的人生故事。传说舜死于苍梧（山名，在今湖南宁远县)之野，他的娥皇、女英二妃追踪至洞庭湖，听到不幸消息，南向痛哭，泪水滴在竹上，于是便有了斑竹。所以李贺在《李凭箜篌引》中写到：“湘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看来，斑竹是人泪和竹叶的结晶，注定它是一种多愁善感的情物。它有一个很美妙的用途——制作管笛，凭借几孔小小的竹眼，能够唱尽人世的百媚千愁，想来《邶风  静女》里静女赠送给心上男子的红色笛子，就是用这类斑竹制作的吧！
有了竹林，记忆里便抹不去晨读；有了晨读，心灵深处也拥有了乡情飘溢的竹畦。丝丝竹馨，使“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画眉恰恰啼”；琅琅书声，令“田夫荷锄立，相见语依依”。偶尔也能听见一大早就在田地里忙活的伯叔婶姨毫无夸张也无掩饰的只言片语：
“……那几个娃儿读书好勤快哟……”
“……听说每学期都能捧回奖状……”
“是嘛，将来有出息的哟！”
我们的读书声也常常吸引了村东头大路上的行人，他们一三五由南往北去赶北边的乡场，二四六又由北往南去赶南边的集镇。有的赶着猪羊，有的挑着蔬果，有的拎着鸡蛋……有的步履悠闲，谈笑嬉戏；有的急促匆忙，汗水淋漓。闻听到我们的书声，有的回头张望寻觅，有的驻足静耳倾听。相识的人总是开玩笑：“刘鞋匠的那几个娃儿将来不会再做鞋匠了。”不相识的人常常赞叹：“那是谁家的娃儿？早晚都能跳出农门。”行人的零言碎语，至今仍在我心底激荡起一圈圈不断扩大的幸福的涟漪！
还记得最后一次竹林晨读吧？当然记得。即将离家上大学的那个早晨，我起得很早，父亲母亲起得更早，他们正忙碌着为我打点行装。想一想，该做的事已经做了，该说的话也已经说过了，但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遗憾越来越强烈地撞击着我，拍拍脑门，哦，终于想起来了，是那片竹林！因为时间尚早，我空着双手，连书也没带，就算和亲爱的朋友道一声再见吧！我摸摸索索地走进竹林，一切依旧沉浸在夜色中，除了不知名的夜虫的鸣叫，什么都睡着。竹林里黑蒙蒙的一片，在稍微有些发白的天色的映衬下，只能够依稀辨别出竹子的大致轮廓。父母在屋里为我做着最后的准备，他们的对话清晰可闻：“他妈，把鸡蛋放在包裹的外层，娃儿路上方便取出来吃。”“我就是这样放的，他爸，再多给娃一点钱吧，万一路上缺钱娃儿咋办呢。”“我晓得了，你把学费缝在他衣服的里面，路上安全些，零钱就放在口袋里。”“好呃，我去拿针线，这就缝……”那时那刻，鼓鼓的行囊和父母青灯下的身影一直在我眼里闪现，孟郊的《游子吟》一字一行地浮上我心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只觉得脸上凉凉的一滴，那是露珠；热热的一行，那是泪水。
如今，竹林晨读已是我记忆的相册里一张发黄的旧照片，竹林已远，书声亦远，惟有恋情依旧。
五年前的暑假，我曾回家探亲，等到迫不及待地走进竹林，只见枝更繁叶益茂，茅草没人腰，很难看到人的痕迹，这也不足为怪，你想，绝大部分青壮年都长年累月打工在外，家里只留一些老人和孩子，没事谁会到这里呢？一位堂侄，十二三岁，小学快毕业了，父母在福建割芦苇，七八年未回，我问他：“早晨怎么没听见你读书啊？”他一脸赧色，不愿回答。我母亲在一旁插话：“他呀——整天村东头网吧里打游戏，哪有功夫读书哟！”“没人管管他？”“父母不在家，爷爷奶奶年纪又大了，想管也管不了呀。”于是我拉着堂侄的手，耐着性子给他讲述自己当年竹林晨读的往事，告诉他，千万别小看了这片竹林，它改变了好几个农村娃儿的命运，从这里先后走出来的五个大学生，现在有的是公务员，有的是研究生，有的成了老板，有的做教师……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美妙的梦，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的竹林里，竹林里仍旧晨曦缕缕、云霭袅袅、鸟啼声声、书声琅琅……我正忘情地背诵着李白的《早发白帝城》，背着背着梦就醒了，窗外天已发白，一阵读书声从屋后竹林中传来，会是谁呢？我穿衣起床，蹑手蹑脚地来到屋后，却见堂侄背靠着一根水竹，正忘情地背诵着课文：“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优美的意境，但却很贫困。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呵呵！！！好在你现在终于鲤鱼跳龙门了。

多谢三十无爱老师，向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