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教师
王清铭
我经常自嘲自己的水平是“幼儿园没有毕业”,村办小学没有幼儿园,我就直接念小学了。贫乏的幼儿生活很快结束了,我也有玩具,搓泥巴捏泥人;也有动画片,邻里因一点小事而指桑骂槐的戏剧经常上演,只是不是卡通的;我们也唱歌,只不唱当时很流行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家乡的小溪泛不起多大的水波,我们偶尔叠纸船放在水中,但飘不了多远,承载我们幻想的纸船就湿透了,沉了。我们只会唱文盲的母亲教我们的童谣,这种缺憾到小学也无法弥补,小学里只有几位教师,多是民办的,音乐细胞大概也不寄生在经常劳动出汗的身体。会的那几首还是公办的校长亲自教,那时能唱唱歌就很满足,也不管校长的嗓子被吆喝耕牛的声音撕裂得五音不全。
校长姓戴,一直在我们村小学工作,在我的印象中很严明,我们都有点怕他。也难怪,那年代我们读书,鲜少有不怕老师的。我工作后不久,戴校长死于癌症,刚五十出头,我听后怅然了很久。好人一生平安,这只是良好的祝愿啊。
校长只是兼职教我们音乐课(如果那也算音乐的话),从一年级到四年级教我们都是民办教师。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中有句台词:“我庆幸我生活在那个时代,因为我没有去学那些将来注定要忘却的知识。”很遗憾,我们读小学的时候那个时代已过去,但那些知识也忘记了,虽然我们在老师的督促下勤奋地学习过。
我们的小学生活是单调的,记忆的湖面上飘过的都是一些不属于知识范畴的浮萍。我记得入小学要面试,主持面试的老师就是以后一直教我到小学毕业的郭老师。先从1数到100,我磕磕碰碰的,仿佛走山路一般地数了下来;然后是智力测验题,大概那时候全国的小朋友所面对的考题都一样,一道是树上有5只鸟,枪打下来一只,问:树上还剩下几只?另一道是,桌子有四个角,用锯子锯掉一个角,问:还有多少个角?我的答案是4只和3个角,陪我去报名的姐姐直扯我的衣角,我梗着脖子辩解:明明是这个答案嘛。郭老师说,你再好好想一想。我说,我再想还是那个答案。回家后,姐姐直责怪我笨,说,鸟都被枪声吓跑了,树上没有一只了。又用手点着我的头说,桌子锯掉一个角,应该是5个角。说完就拉着我都破旧的饭桌上比划。母亲回来,也说我笨,恨不得给我两栗凿。
第二天忐忑不安去学校,老师倒不再为难我,看来跟我一样“笨”的同学不少。我正式成为一名小学生,坐在教室里,很响亮地跟老师朗读“我爱北京天安门”,虽然我连镇上(当时叫公社)很少去过。多年以后,我再次想到入学的那两个问题,发现我很早就有数学思维,我的答案就是用数学中的减法算的。姐姐和老师的答案不是唯一的,第一道题的答案从0—5只任何一个答案都是正确的,看当时的具体情形而定;第二道题的答案“剩下3个角”也是正确的,只要沿对角线锯下来。当我们懵懵懂懂地记住老师的答案,再反过来嘲笑比我们小的入学孩子的时候,我们很开心,根本就不会想到这是中国教育的一种悲哀。我不怪郭老师,当时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会这样做的。
那年代也是几乎所有的教师都把知识“塞”给我们,哪怕我们囫囵吞枣,消化不良。印象较深的是郭老师将词语解释抄给我们,下一节课又抽查,那个炎热的下午,猝不及防的我们惊出一身冷汗。郭老师在课堂上痛斥我们:再这样下去,你们怎么当社会主义接班人!我们的头埋得深深的,仿佛要钻进课本。
郭老师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拇指上留着长指甲,这在当时很另类;他很会打响指,经常是左右手一同打,左呼右应的,爆竹一般,让我们羡慕不已。我们偷偷模仿,但一点也不响亮。郭老师现在也五十多岁了,路上碰到跟他聊了几句,他感慨说现在的教师工资太低,一个三十年教龄的高级教师,每月只能领一千三百多,还比不上刚进鞋厂的小工人。我也感慨,再这样下去,中国的教育该怎么办?
五年级的时候终于来了一位公办教师,叫连诚,为人特别和气,走到哪里都有村里人向他打招呼。他擅长书法,水平据我看并不亚于那些所谓的书法家,可惜他一直在农村教书,无法获得更大的展示空间。村里的很多对联都是他写的,而且不接村里人的一根烟。连老师回到自己村里(邻村)的小学后,还特地嘱咐父亲要写春联拿到他家里去。可惜好人仍然不平安,前几年早已退休在家的他出门,被身后窜出的一辆汽车撞了,抢救无效。他退休后一直热心于村里和镇里的公益事业,去世后乡里人很惋惜。
爱因斯坦曾经激愤地抨击学校教育:“什么叫素质?当我们把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全部忘掉之后,所剩下来的才是素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如那些硬塞给我们的知识,自然璧还给我们的老师了,但小学老师对我的人格塑造起了很大的作用,我现在善良而正直地生活着,多少得感谢我的小学几位老师。举个例子吧,五年级时我无意中拿错了同桌的红领巾,同桌报告了班主任连老师,连老师把我找去了,很耐心让我回忆一下我的同桌把红领巾放哪里了,我想了很久,才想起我拿错了。连老师让我回去再好好想,我尴尬地走了,找一个机会,偷偷把红领巾放了回去。连老师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他的举动维护了我脆弱的自尊。
我很早就想去拜访连老师,因为自己当时工作不是很顺利,就拖了下来。我隔了一段时间才从熟人那里听到他去世的噩耗,拿着电我话站立了很久。这遗憾,再也无法弥补了。教师节又要来临,就让我借这些微薄的文字祭奠远在天国的平凡一生的戴加祥校长和连诚老师吧。
2006-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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