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陪读：我们能陪着他走一辈子吗

为爱导航：[COLOR=red]高一的学生身上还有很重的叛逆心理，如果我在台子上明确反对这件事情，可能效果并不太好。我得坐到他们中间去，和他们以朋友的身份、甚至兄弟的身份一起探讨这件事情。[/COLOR]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老肖儿子的班主任打电话来，他读高二的宝贝儿子又逃学了。老肖接到电话后气得直骂：“奶奶的，祖宗三代守不住一头猪！”
我很同情他，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要为事业着急，却为了孩子操碎了心。他的儿子习惯很不好，从初中开始三天两头逃学。为治孩子逃学病，最开始老肖派老婆跟着孩子住，孩子到哪，他们家的住宿地就搬到哪。从初中到高中，儿子转了三个学校，他们就搬了三次家。可是，到现在为止，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治住孩子逃学的病。
看着老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转弯处，我心头很不是滋味。现在陪读的风气越来越盛行，孩子变坏了，家里派人在学校外边守着；孩子成绩好，家长也在外边守着。所以，上次有老师考我，问现在哪里的房租最贵？我毫不犹豫地说学校外边，他很吃惊，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说了一个词语：陪读。现在只要是学校外边，几乎所有能够住人的地方，都被陪读的家长们租下来了。家长陪读，直接导致了校外房贵。
中国人现在还是一个旧观念，头疼医头，脚痛医脚，孩子到了初中、高中出了问题，改不了了，就派出家长陪读。难怪有人说，人家老外搞家教，在孩子没有出问题的时候狠命地抓，咱们中国人搞家教，非得出了问题才拼命补课。其实习惯早就在小时候，甚至最小的0到7岁就已经养成了。很多家长不明白这个道理，只知道做消防员，哪里有火就救哪，所以陪读风气越来越浓。近几年来，甚至连一些好孩子的家长，看到别的家长那么“重视”孩子，也一股脑儿地跟着到学校外租房子了！
陪读就能够解决根本问题吗？我看未必。南京的一位家长，儿子考了大学，以为陪读责任已经结束了。谁知道入学不到一个星期，孩子就打电话来，哭诉学校生活太差，哭诉衣服没有人洗、床单要自己铺，开学三天还没有找到食堂，只好吃带去的方便面……于是家长只好又跟着去住，直到儿子考研、考博。我去年在《文萃报》上看到一条消息，上海一名研究生应聘找不到回家的路，只好打电话要家长去接！这样的研究生对我们社会究竟有什么作用呢？——原来陪读，只是更加彻底地惯坏了孩子。
老肖走了，陪读的事情还压在我的心上。我班上也还有好几个家长没有搬回去，我已经做了四五次工作了，可是他们还在校外驻扎着，营盘很坚固。
尽管开学初，我就旗帜鲜明地对家长申明了一点，在第一次家长会上，我还公开说过：坚决反对家长陪读，如果您不放心，就把您的孩子接回去，咱老郑教不了。话说得绝，但是事情做不到啊，在我举办了好几次生活劳动技能比赛之后，仍然还有三个家长，至今还在外边住着。
一个是申小威同学的奶奶，六十多一点，精神很好。我去了四次了，我对她说，其实小威很不错，已经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了，成绩也进步不少，她老人家可以回去安享晚年了。她总是摇头：“现在的社会这么坏，我走了放心不下。”一个是黄小飞，他妈妈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在校外陪读。我讲的道理她都懂，可是要她搬走，她坚决不同意：“小飞变坏了，他老爸就会离了我。现在的男人，换老婆比换衣服还快。”我该对她怎样做工作呢？小飞的表现已经够可以的了，竞选班干部失败，可是成绩一直处于前三名，非常稳定，这孩子，今年还帮我做了不少事情，我很喜欢。可是家长竟然如此不放心……还有一个，是陈重庆的妈妈。我不急于催他搬回去，因为重庆老是管不住自己，尽管这个学期已经成功地戒了烟，可是，他自己也老实承认，对于读书实在是没有爱好。我也不逼他，他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关键是读书的兴趣被历任老师打击太多，现在已经提不起来了。我着急也没有用，教育的机会需要等待。
为了解决家长陪读的问题，这个学期我想了很多办法。首先我在学生中深入开展了座谈，借用座谈的形式，灌输自立的思想。
高一的学生身上还有很重的叛逆心理，如果我在台子上明确反对这件事情，可能效果并不太好。我得坐到他们中间去，和他们以朋友的身份、甚至兄弟的身份一起探讨这件事情。其实很多孩子也不愿意家长跟着，“像前苏联的克克勃，”有个学生笑道。一些被家长惯着的孩子也觉得这样跟下去，对自己成长不利。
我趁机在他们中间宣扬我的思想：是雄鹰，就总有飞出卵巢的时候；是海浪，终究要冲破山间的狭窄；父母总不能够抱我们走一辈子的，自立对青春来说是最重要的一种荣誉……申波超领会得最好，我的座谈会召开后，他还组织了同学们出版了三期手抄报，开辟专栏讨论这个话题。
道理一辩就明，也就是那次座谈会后，学生开始驱家长行动了。有些孩子开始用不吃饭的方式软抵抗。我知道后，对他们说，这不行，这样不能够解决根本问题，要让家长们放心地走开，首先我们自己要做得让他们放心。
于是就有了后边的一系列自主自立、健康成长的主题班会和生活劳动技能比赛周。这样顽固的问题，如果说开一次家长会、一次主题班会、一次座谈会就能够解决了，那绝对是瞎话。教育的问题，不是像很多经验交流文章上说的那样，“凭借一个眼神、一句赞赏的话、一个爱抚的动作”，结果就全解决了——事实上哪有那么简单！我得形成一个氛围，一个潮流，来冲击、扬弃这件问题。最好的教育，是让教育对象自己选择善的、好的方向，而不是我们强迫他们去做。
在生活劳动技能比赛周上，我特意邀请了很多家长参加。那天我们把全校老师的煤气灶、炊具全借来了，当曹艳红的妈妈尝着女儿当场做的美味红烧排骨时，激动得流出了眼泪。当刘上海同学把全寝室的床单一个上午全洗完晾晒好时，他爸爸激动地在他肩膀上擂了两拳，然后是父子紧紧拥抱。那一个星期，我们班很多任课老师要换洗的衣服会突然失踪，然后天黑之前就干净神秘地回来……一些出席活动的家长表示，孩子们的动手能力能够让他们放心，他们也没有必要在校外守着孩子们了。
为了让他们彻底放心，我还建议学校举办了学生生活开放周活动，邀请家长和孩子们一起到食堂就餐，让他们体验一下学生生活。我们这所学校，学生生活抓得比老师家庭生活还好，孩子们在这里能够吃好、吃饱，对绝对多数家长来说，已经足够让他们放心了。
这一系列的事情做完之后，我才召开了第二次家长会，明确要求家长们不要包围学校了，我要为学生们健康成长“清君侧”——很多家长善意地笑了。从那之后，我们班上陪读的二十七名同学家长，当月撤退了十三位。后来又陆续有四、五名同学告诉我，他们得住进学校里来了。到现在为止，只有申小威、黄小飞、陈重庆这三名学生的铁家长们还在。
今天我得再找他们谈谈话。
下午第三节自习课时，我把申小威同学请到走廊上，我们谈了有四五分钟，我真诚地表扬了他，这一个学期的进步很大，“你这样下去，我觉得你进入年级前一百名应该没有问题。”
在我们班上，前面的名次变化很小，因为大家都很努力。但是年级排名，每次变化很大，我们的目标是每次考试，进入年级排名前一百位的同学越来越多。小威很兴奋，摩拳擦掌的样子。“不过，我觉得，你在校外边居住不方便学习，同时和同学们交往的时间少了，感情上不很融洽。”
他很聪明，一下子就知道我的意思。“郑老师你放心，我和老爸说过几次了，下个学期奶奶再也不在这里住了。只要你对我老爸说，没有奶奶我一样能够让他放心，他一定听你的话的。”我笑：“关键是你自己要做得让他们放心，不是我说的让他们放心。我们一起努力吧，好吗？”他愉快地应命而去。
我要他把陈重庆喊出来，说我有点事情想跟他谈谈。陈重庆有点紧张，我开玩笑地问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情，这么害怕？他想了想，说没有啊！我就笑，“不要以为老师一找你，就是你犯了事。今天我是要表扬你，宿舍管理员老李说，这个星期你帮他冲了三次厕所。你不怕苦不怕脏，值得大家学习。同时，你也为我们班在学校里赢得了良好的声誉，按照班规规定，可以给你加2分。你自己想法呢？”
他很腼腆地笑笑，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孩子，能够在受到表扬的时候，情绪有点激动，就有完全变好的可能。我没有提要他把家长劝走的事情，他如果把剩余的精力放在学习上来了，那时我就可以出面跟他家里讲了。
我当时没有把黄小飞同学叫出来，如果我一次集中叫这么多同学出来，目标就会很明显。这不是什么坏事情，也不能够全怪孩子。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我跟他老爸通了一次电话。他老爸态度还算好，就是有点不放心。怕什么呢？我问他，他又说不清楚。我在电话里明确地告诉他：“现在我们班上陪读的已经不多了，只有两三个，这个情况对小飞的心理压力很大。这个学期小飞竞选班干部没有成功，关键是和同学们接触时间太少。如果能够住到学校里来，我想对他下次竞选有好处。我想请你尽快做好她妈妈的工作，把思想负担放下来。”
他有点犹豫不决。我就进一步把话说明白：“小飞不存在变坏的问题，这一点我可以担保。同时他的自立能力也不错，家里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守着。退一步说，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孩子了，要养的习惯都已经养成，就算这个时候小飞的自立能力不好，我们做长辈的也没有能力做到抱着孩子走一辈子，对不对？农村里有句老话，抱在手里的孩子走不了远路，如果我们到老的时候，都没有教给他自立的能力，那么我老后，他该怎么办呢？”说过之后，我就不说话，长久地沉默，三四分钟我都不发表意见。最后，老黄表态：寒假的时候他们一家慎重商量一下。
我知道，他们一家，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想法，小飞妈妈的思想问题，只有他爸爸能够解决。幸亏这个学期时间不长了，我希望下个学期的时候，我们班上不再有陪读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