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在传达门口有人找我，心想谁在这时候上门，家家已是炊烟袅袅正忙着做晚饭呢。我急匆匆地下楼，打开后门探出头来四下张望，没有见一个人影，我试探着喊道：“谁呀？”无人应答。只见前门有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停靠在墙壁上，我提高嗓门喊道：“是谁找我呀？”此时从墙壁拐弯处冒出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虽黝黑但也算俊秀挺拔。定眼一看，面孔很熟悉，我在记忆中很轻松地就搜索到了他的姓名。我惊喜地叫出：“邢俊东——呀!长这么高。”男孩腼腆地笑了起来，正在我打量自己一年前毕业学生的时候，后面窜出一位高大的中年人，是他的爸爸。他在一旁教唆道：“还不快叫冯老师。”我心里暗笑，又不是幼儿园和低年级的小朋友，这样礼节俗套还要爸爸教。男孩羞赧并轻声地补出了刚刚失落的话，我点头笑笑。
    邢爸爸的仓促拜访，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色有些泛红。打开了话匣子：“冯老师，你已经调到XX小学了，我在XX地方办了一个课外教学辅导班，请今后帮忙宣传宣传。”说完从自行车锈迹斑斑的篮子里拿出了一袋苹果，放在门边的凳子上，脸上露出难色，憨笑道：“一点意思”。我本想上前谢绝的，但又怕对方误会，只好赔笑：“太客气了”接下来他就不是很娴熟地给我讲起他的培训班，而我在似听非听中，思绪回到开学第一天，在熙熙攘攘的校门口，一个醒目的红色招生宣传牌立在来往的车辆行人之中。那个面熟的男子正是以前的家长，认出对方的时候都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我的单位会变迁到此，而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办起了培训班，今天找上门来绝非偶然，他继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的小卡片，那曾是90年代风靡一时的名片，如今拿在他的手上真是憋屈。想想有多少这样类似的培训班来校宣传，那宣传单爽滑，图片清晰可人，文字颜色醒目养眼，拿在手上还有一股诱人的香味，叫人越看越想看。接过巴掌大小的卡片，我粗略地端详了一下，邢爸爸补充道：“以后就拜托冯老师，帮着宣传。伢现在上中学了，生活压力重了，现在身体也好了，找点事做做。”我只好点头应诺。
     早就目睹他的家境非常贫寒。那是三四年前我和宁老师去他家家访，走进低矮潮湿的小屋里，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全都集在这四五十平方米的黑暗空间里，前边摆放的是炊具灶台，墙壁已被浓烟熏得黑乎乎的。门边还有一个小方桌，吃饭，写字全靠它了，后面就是一张极其简陋古旧的床，床边堆积一些简单的生活杂物。看到我们的到来，孩子他爸赶忙吩咐他妈给老师倒茶，尽管我们再三推却不必要了，刚喝过，不口渴。妈妈还是很快地应声去忙活。她在小屋子里转了一圈后又回到爸爸身边和我们搭讪。过了几分钟，爸爸突然意识到：“怎么，还不给老师倒茶？”只见妈妈凑到爸爸耳边小声嘀咕：“没有茶杯子。”此时爸爸也窘了起来，我们见状坚定地说：“不喝茶了，别忙活。”爸爸用一家之主的口吻命令道：“那还不去买？”说完再在自己的兜里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出一个硬币来。与此同时妈妈也在旁边拍拍自己的口袋，可能也是没有什么希望，只好尴尬地笑道：“今天刚好缴了房租，和房东说缓几天发了工资再交，可人家就是不同意。”爸爸叹气道：“也不能怪别人，谁叫我这不争气的病呢，终年靠药养着。以前还能当一名中学老师，补贴家用，现在又不能出去做事。每天的生活费用就靠他妈在黄商上班的800元钱，吃药，孩子上学，房租，哪够用啊！”爸爸低下了头，妈妈也在揩拭眼泪，孩子在一旁默默无语。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我和小宁相互对视，作为班主任不知道学生家庭生活是如此捉襟见肘，深感愧疚。我连忙安慰道：“你看这样，下学期，我和校长把你家的情况反映一下，把你的孩子学费给免了。这样是不是好点。”邢爸爸和邢妈妈不约而同地抬起头，脸上露出少有的喜色：“真的吗？太好了！”妈妈又担心道“可我不是本地人，恐怕没有这样的好政策吧！”我说，现在不分地域了，只要你有困难学校一定会给你帮助的。听完孩子爸妈千恩万谢。
     低头迈出门槛时，他们一家三口送我们到了村口，暮色下的小屋在附近高楼大厦的衬托之下，更显得矮小卑微。回家路上让我们感慨万千，开学后免了其孩子的学费一直到小学毕业，妈妈也再没有到黄商上班，而是去了南方的一家制衣厂，家里就交给一个生病的爸爸和上学的孩子。“千金难买少时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别的孩子放学回家手都来不及洗就坐在饭桌上大口大口吃着妈妈准备的香喷喷的饭菜时，男孩却要自己挽起袖子洗米烧火做饭。听他爸妈讲，孩子的厨房手艺很不错，尤其是土豆丝切得细如丝，做起来也很好吃。孩子每次上学都是满头大汗火急火燎地往教室赶。功课从不落下，毕业考试竟然一跃千余人之中的前二十名。实在让我们刮目相看，更离奇的是考试前一个星期他一直重感冒未来过学校都能有这样好的成绩。
     现在父子就站在我的跟前，孩子长高了，已经到了爸爸的耳边，爸爸似乎气色也好多了，这一切都是我想看到的。爸爸又说：“为了找老师你的家，孩子在学校问了很多的同学，终于问到了”说这话时，孩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再次打量了这个孩子，黝黑的脸上多了几分稳重与责任。他们欲意要走，孩子主动与我说再见，不再有时隔多久后初见的腼腆。
    关上门，一袋苹果静躺在那里，提起来可能有两斤重，可在我心底觉得有千金重，沉甸甸的。当我意识到自己就这样随便收下了这份见面礼时，已经非常后悔了，自责自己的轻薄。待我打开门追出去的时候，父子俩已经走得很远。算了，退回去只会让他们不放心，甚至难堪。姑且收下吧，打开袋子，其中已经有一个苹果烂了一个大洞，我有些不忍心去丢弃它，赶忙系好带子，想想还是找一个合适的地点，一个合适的理由把这两斤苹果送到孩子的身边吧。

真不打算帮他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