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边的话之一 我的教师之路经历了三步:不愿做教师由于痛恨;选择了师范为了摆脱;甘愿做教师,由于热爱。 我起初是不愿做教师的。不是当教师的辛苦,也不是教师的清贫,也不是当教师太崇高,而是痛恨。痛恨当教师的。尽管我父亲也是一个教师。这跟我童年的经历有关。 我1972春在一个乡村小学读书。教我们的老师都是初中生,不是师范生。数学老师姓张,语文老师姓陶,都是我们大队(那时叫大队不叫村)的,“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的后代。憎恶就从这里考试。我的家庭出生不好,我便在这里受尽屈辱,而这些都是老师给的。 每学期开学,老师都要给一张登记表给我填,表格有一栏叫”家庭出身”。填表的时候我最痛苦,最难堪。我不愿填“地主”,想填“教师”二字。因为我父亲是教师。可那个连初中都没读毕业的班主任老师硬要我填“地主”。当看着我填上“地主”二字时,他满意地笑了。我想最后一个交,怕同学看见表上的内容,可他偏要第一个收我的。同学都看见了,我脸红着低着头。 我那时成绩很好,却不能当上红小兵(现在叫少先队),直到我上完四年级离开这个学校,也不能戴上红领巾。满校的学生,红旗飘飘,就我,和我一样的成份的异类,脖子上空空的。老师不批准我当,我被排斥在外。 最使我难忘的是一次语文课。课文是毛主席的语录。只有一句话: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不知什么原因,老师一上课,刚把课文读了一遍,突然情绪激动,大声舞气地对全班同学说:“某某的爷爷是大地主,是被砍了脑壳的。” 其实,很多同学在我填表格的时候就知道了。只不过经他一说,学生的阶级情感点燃了。群情激愤,语文课变成了批斗会。主持那次斗争大会的是我的语文老师,参加大会的是我的二十多个同学,义愤的同学们把我团团围住,撕我的语文书,吐我的口水。老师站在一旁观看,也许他正为这节生动的课而自鸣得意呢,理论联系了实际。我恨不得地下有个洞,钻下去,但地下没有洞。我只有逃,逃出教室。而母亲此时就在学校做义务劳动,(所谓义务劳动,就是自带干粮,不计报酬的劳动。)我跑到她面前委屈的哭了,母亲不敢去找老师评理,只是抱住她的儿子泪流满面。
学校有一个代销店,我为家里买盐和酱油醋之类,总会被同学倒些。有一次买的酱油全给倒了,我哭着告诉老师,他不仅不主持公道,还把我骂了一顿。
这就是童年老师给我的印象,除了憎恶便是痛恨。
我怎么可能当老师呢?干什么都行,我是不会当老师的。我那时这样想。
我的教师之路的第二步:选择了师范为了摆脱;
初中毕业那年,我的第一志愿却填了师范。
读师范是我万般无奈的选择。
之所以选择为了摆脱。
摆脱对父亲生活上的依赖,我渴望独立自主。说白点,读师范是为了国家发的每月十七元五的生活费!我要自己养活自己!
我一生大哭了三次,其中一次就是考上成都师范。 记得1980年夏天的一天,乡上的广播通知我到成都师范去面试。听罢,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说我终于跳出“农门”了,三年后就有一份正式的工作了!惟独我听到这个消息后,眼泪就流出来了,那可不是喜悦之泪。开始眼泪还只是悄悄地掉下来,后来哭出了声,且声音越来越来大。家里人起初以为我激动,没在意。看我一直在哭,肆无忌惮地号啕大哭,就觉得不对劲了。问我怎么啦?我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哭。哭声引来一个院子的人围观。不知哭了多久,我才停了下来。家人在现在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而哭,站了一屋的外人更不明白,他们带着疑惑一个一个地散去。
他们哪知道读师范是我多么痛苦的选择啊!
想离开我的父亲是因为我感觉他不爱我。
促成我跑了一百多里路,从乡下来到成都,读上初中的(按照公社的规定,凡是地主成份的子女一律只能读到五年级为止,我在乡下不能读初中,只有贫下中农的子女才能读)不是在成都教书的父亲,而是我快疯了的大哥。
是大哥用他一个月工资的一半九元钱给我买了一床单人蚊罩,并用厂里发的帆布“围腰”。找缝纫给我改了一条裤子。这是我生平的第一条缝纫店打的裤子,而不是母亲缝的。
是大哥带的穿着新帆布裤子的我去成都九眼桥的照相馆照了一张单人全身照,这也是我生平第一张照片。
而父亲53年就毕业于四川大学了,拿着比大哥高三倍的工资却连一双鞋也没有给我买过。
他下班后不是拿着酒杯,就是拿着鱼杆。
他是一个落魄的教师。他那时在学校的校办厂里打铁,整天灰不溜秋的,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到处有被火星烧成的小洞。“两鬓苍苍十指黑,满脸尽是炭灰色”。
他是一个“穷者独善其身”的教师。
十六岁,我迫不及待地离开他,便选择了师范。
我的教师之路的第三步:甘愿做教师,由于热爱。
读师范,是我别无选择。
既然选择了,就得热爱。
之所以热爱,不是因为教师像蜡烛,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其实更多的是照亮自己!
不是因为教师像园丁,用辛勤的汗水浇灌出了满园春色。其实装扮了春天,更芬芳了自己。
不是因为教师像春蚕。“春蚕到死丝方尽”。其实,不少人没有到死就无丝可吐了。
不是因为像别人说的那样:教师是灵魂的工程师。其实教师的灵魂也需要塑造,需要超度。
不是因为像别人说的那样: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其实教师并不光辉,神一样的要求,乞丐一样的待遇。
之所以热爱是我天真无邪的童年时代在老师那里受到的伤害。当我踏上讲台的第一天起,我就发誓:要无条件地关爱所有学生。不能有任何理由的歧视。
只有热爱教师工作,才能热爱学生。
之所以热爱是我把教师工作当成了我一种生活。我要在这种生活中寻找乐趣,追求快乐。于是才有了我最神气的是在课堂,最自豪的是学生成材,最幸福的时光是和学生在一起。
写在前边的话之二 公元2004年对于我和我的家庭来说是灾难丛生的一年。那年的五月父亲被确诊为晚期肝癌,八月我的如花似的女儿做了肾囊肿切除的手术。在医生的一再坚持下,两个月给作了八次活检,十二月又把我宣判为淋巴癌,经过半年多的摧残性治疗我终于走出了医院。
出院后的一个夜晚,一位在成都读书的学生来家探望我。我躺在床上,他坐在我的床前。聊了很久,几个小时吧!我都坚持不住了。他一直地盯着我说了许多话,除了询问我的病情,叮嘱我要注意身体外,更多的是希望我把他们中学时代的生活写下来。他说他怀念那六年的美好时光,很多东西值得留存。
是的,有必要写写我的教育履痕和人生经历。可我一想到自己现在是个癌症患者,虽然已经通过放疗和化疗的治疗,病情得到了基本控制,但能说好了吗?还有多少日子属于我,究竟能不能度过前五年危险期,说得清吗?再说家里还有躺着一个肝癌晚期病人——我的父亲,他更是随时都可能离开这个世界,我能不管吗?我的冲动很快消失了!
事隔不久,另一位在北京读书的学生给我寄来一本名叫《淡定 积极 重生》的书。这是台湾知名女作家曹又方在接受第二次手术后,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写的。她说,我身体生病,但心灵没有病。这本书写了一个癌症晚期的她,“对死的抗拒,对生的渴求,对人生的反思的复杂的心路过程”。过去给我写过长达万言的学生,这次一个字也没写给我,只是寄来这样一本书,还说什么呢?
前阵,一位在徐州读书的学生和我相约在网上聊天。下面就是我们的聊天实录: “在外面奔跑久了 ,其实很想安静下来。” “人要动静结合,理想和现实结合,生活才有意义!” “都想混出个样子来,我该怎么办 ?” “尽力而矣 !你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现在我感觉自己缺少激情。 “过去我就很欣赏你!” “谢谢您的欣赏,也许就是这样的鼓励让我走到了今天。”你还叫我买《科幻世界》来看。 ” “培养想象力嘛。” “您的批评和鼓励我都还记得。 ”“我一直都想学艺术的,好发挥我的想象力的,但始终未能如愿。 ” “有一次课前你讲了一首诗,你记得不?” “ 您那时说我适合学法律啊,就是因为那首诗 。” “我说你适合当律师啊 。” “我后来就是越学越不喜欢, 学习只是为了考试而已 ,没有以前那种专注了。” “您现在还上课吗 ?” “没有。” “那空闲时间都干什么呢?” “主要吃药、打针,其余时间睡觉,走路、看书、上网 、思考。” “我觉得您可以写些东西,回忆下您的过去。” “是的,想过。 “写写我们一班也行。” “ 感触太多,竟无从下笔,现在没能理出一条线索。” “可以以人物为线索,以你自己吧。” “我想想。”
前几天,与一退下来的校长相遇,坐下来闲聊,不知谈到什么事上了,他神情严肃起来说道:其实,回忆起来,我这一生最有价值的工作不是做行政领导,而是作教师!他的话引起我的联想:是啊,我未尝不是,我阴差阳错当上教师,并在这个岗位一干就二十几年,尽管有两次动摇,一次想辞职流浪,一次想下海经商,但我还是坚持下来了,没有误人子弟,我把我的精力,我的智慧,我的健康都给了教育,给了我的学生,我扪心无愧! 现在回忆起来,我最幸福的是和学生在一起,最神气的是在课堂,最自豪的是学生成材。 以后我还能重返讲台,还能有这种幸福吗?
现在父亲也去了,我心里轻松了许多。 我是该写写教育的回忆了,回忆我受到的教育和我的教育工作。为学生,也为自己。算是我在世的一个交代吧!就这样我敲起键盘来……
永远的2001级1班
我要讲述的班级是2001级1班。这是我的教育人生中重要的一段经历。我是教育者,又是一个受教育者。我在影响别人的同时又被影响着。所以我要穿插一些我的人间履痕,世事感悟。
我要讲述的班级取名叫永远的2001级1班。
原由是这样:
高中毕业联欢会结束后的那个晚上,同学们便在《网易》上建立一个校友录叫金堂中学高2001级李××班。容我在这里显姓埋名。五年后,也就是公元2006年的春天,同学们又建立一个QQ群叫永远的2001级1班。
所以我就姑且把我要讲的班级故事叫永远的2001级1班。
说它永远,是因为这个班级是我31岁到37岁的最重要的人生经历;是我的头发由茂密到稀疏以至秃顶的过程;是我的身体从健康到亚健康到走向绝症的过程。
说它永远,是因为有可能我再也不能登上讲台,神采飞扬了。也就再也不能得到学生这样的赞美了:
“做老师的学生,感觉就是像是古时候的人接受的古典教育一般,私塾里,我们端坐在学堂之中,听老师坐在台上讲授经世济世的道理和方法,正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而老师的表现又更像是在讲授孔孟之道,我一直深信老师必是一个受儒家思想深刻影响的人,老师口中讲述的都是那些大儒大雅、修身养性的道理。至今还记得老师备为推崇李白的潇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安能催眉折腰侍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还有陶渊明的洁身自好,不为五斗米折腰。从老师的言语行为不难看出老师是个抱负远大的人,就像是置身于草庐之中的诸葛卧龙,满腹经纶,只等人慧眼识珠,便可尽展才华,将自身本事极尽于世人面前。”
说它永远,我说一句话再也没有这样的影响力了:
“记得刚进初一,老师就总爱对我们讲:“爱人者人恒爱之,恨人者人恒恨之。”那时不能真正懂得其中的奥义,只是隐约觉得,大概应该对别人好,不能仇恨人家,这样才会有好人缘吧。不过私底下觉得老师挺奇怪,总是给我们强调这有点多余吧,当老师的教好书,当学生的学好知识,考试拿高分,不就足够了吗?
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对这话的理解一点点深入了。经历了一些人事,才发现,它竟是最朴素的至理。到现在,接人待物时,这句话总是犹在耳边。我发现,不管身在哪个环境,总有这样“奇怪”的规律:你爱别人,真心对人好,别人也会这样待你;你对别人仇视埋怨,别人也同样不欢迎你。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就好像自己的一面镜子,你对它笑它也笑,你对它怒它也怒。遵循老师教的这条“爱人”原则生活,这些年一路走过来,总是因它而受惠而赢得颇好的人缘,更因此而常有好心情。这才感到幸运,庆幸自己遇到这样一位“奇怪”的老师:不仅教书,更育人。
是的,老师不止在教授知识,更教我们做人和生活,教我们学会爱别人。不止希望我们成为有用的人,更希望我们成为有仁爱之心和道德操守的人。
去年陈德师兄送我本小书《爱的幸福》,看后更加深了我对老师的“爱人”教育的认同。100多个小故事,用朴素的语言讲述生活中的爱心和真情。书中所宣扬的,正是这种“把自爱之心扩大到爱别人”,和老师不谋而合。爱是教育,爱更是幸福。不管对哪个人,处在哪个阶段,学会爱人,都是需要好好补习的功课。我们不应总顾着一个人赶路,忽略了对别人的关爱。学会爱亲人、爱朋友、爱身边人,这本身就是一个美化自己生命内涵的过程。富贵也好,贫穷也罢,只要学会了用仁爱、善良之心待人,怀着感恩之心生活,其实就拥有了幸福的资本。
除了学会爱人,从老师那,我也学会了识人。老师衡量一个人好与否,不是看,名气有多大、权位有多高,亦不是能力有多强、人缘有多好,而是看,是否有一颗仁爱善良的心。老师的评判标准,不是一般人停留的“能力审美层次”,已是到了“道德审美层次”。
在日渐物化和功利的社会,竞争成为主流,仁爱被扔到一边。生活富裕了,道德水平却下降了。当我们有能力“爱己”之后,不能忘记了“爱人”,两千多年前,孔子就已经这样提倡。老师是深知“回归传统”的重要的,他把儒家思想中积极的道德价值,诸如“爱人”、“克己”、尊师、朋友之情、恻隐之心、言而有信等等,都不厌其烦地往我们尚未成型的心灵中灌输。像是在学生们的心田里种花,日后让他们将花香带向人间。”
说它永远,我将有可能再也听不到这样真挚的祝福了:
“李老师,将来,无论我长成参天大树还是低矮灌木,我都将以生命的翠绿向您祝福。”
说它永远,中学的六年是我的学生从一个懵懂少年到成为天之娇子的最重要人生阶段。
说它永远是因为1995年——2001年已经深深定格在学生的脑海。
读读几位学生的来信你就会知道,为什么叫它永远
真的好怀念2001年1班,我们在成都的都经常联系,经常聚会,有烦恼就打电话向老同学倾述,有开心事就打电话一起分享,我们寝室好羡慕我有这么多值得信赖和依托的同学,我告诉她从头:不论天涯海角,不论贫穷富贵,只要有人遇到困难,遭到挫折,我们2001级1班的同学都会竭尽全力帮助他,他们对我如此,我对他们也是如此。
“我们2001级1班是金堂中学最棒的班级,我爱我们的班,我爱我们的老师,我不想给他们丢脸,我不想给他们抹黑。对于我的考场败北,我只能向您及所有的任课老师说一声:“对不起!”
“中学六年,每个人留下了什么颜色,影响着一生的路程。 走出金堂,我和人说得最多的是我们2001级一班,这个让我时时自豪的名字。哪个班级开过班运会,哪个班级有女子篮球比赛,哪个班级在教室里进行过厨艺大赛......太多的美好记忆留在心中成为生命中的亮色。还记得张磊强壮的外表下诗人(自诩)般的细腻,‘一双双洁白的小手举了起来’,语不惊人誓不休;还记得刘谦看似瘦弱的身体竟然两破校运会记录,‘11"32,23"92’,闪电一般的穿过目瞪口呆的人群”
“高中有一次开家长会,完了以后我妈妈跟我说,你们李老师苍老的好多哟, 你刚进初中时看起来年轻得多,是我们让你操心了。我想起了刘思宗,又想起了你说的那句话,你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你要让我们班上每一个同学都有好的前途。你这样做了,你做到了。虽然我不知道他近况如何,但是你却用你的心血在那样一个重要的阶段,让明亮的颜色盖住了暗淡,留下了重重的一抹温暖的色调。其实,不仅仅是刘思宗,还有班上的每一个人,在人生最宝贵的六年,你为我们画上了明亮的基调,以后无论走到哪里,它都将伴我们一起成长。 四年过去了,我们又走到了人生的另一个路口,我欣慰地发现,在这一路上,我们 从未迷失自我。陈敏,易卓林保送研究生,黄曦,刘蝴蝶,吴庆友,彭东,杨宇都以非常好的成绩考入心目中的学校,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实现人生的理想。那天,黎冲和他的女友来到了北京,黎冲有事,我和她女友单独呆在一起。我们谈到了高中生活,从她眼里我读出了吃惊,就象之前我女友一样的表情,她们可能从来没有想过,在西部那么一个小地方,还有这样生动的素质教育”
“进大学这么久,最深的感触是:我们那个纯洁.温暖的集体在也不会有了.大家在联系中感叹最多便是这点.都很怀念那个集体。”
“李老师,你的确创造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的集体,也许你会认为我们不如你现在的学生聪明,活跃,但我们的纯洁.真诚再也没有谁能比,那种强大的凝聚力我们再也体会不到了.我们怀念以前的同学,,更怀念带领我们凝聚在一起的班主任你.感谢你给予我们的一切,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为什么不在2001级前冠以高或初呢?因为这群孩子们进入初中后,我就当他们班主任,教他们语文,一直教到高中毕业。只有少许同学读高中时才来的。他们最宝贵的黄金时代——六年的美好岁月就掌握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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