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前,我就想着写写自己的母亲,但时至今日连一个字也未写出,总觉母亲太平凡,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那种。 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终日的辛苦劳作,让她早早地驼了背,皮肤黝黑而粗糙,清瘦的脸上也布满了深深的皱纹,记录着悠悠岁月的印痕。 像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母亲也喜欢养些鸡呀狗的,但最钟爱的还是养兔。母亲养了五十多只菜兔,白的、黑的、棕的,稍大些的就让父亲拿到集市上卖掉。我女儿桃子喜欢它们,每次回老家,母亲总让她看刚刚生下来的小兔崽。 我老埋怨母亲让桃子碰那些小东西;而桃子却将它们捧在掌心,眼睛瞪得大大的,啊啊地惊诧不已。稍大点还未出满月的,桃子就把它抱在怀里,用小手轻轻地梳理它柔顺的毛。假如有的兔崽在她身上撒泡尿,她就会气得要死,连说这兔坏,然后就去揪它那长长的耳朵。 母亲生了我们姊妹五个,我是长子,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弟一妹。很久前,听母亲说过,我二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的,都是在很小时一个得“白喉”(肺炎),一个得“黄病”(肝炎),均早早夭折了。这是母亲最伤心的事;母亲也只向我透漏过一次,以后的日子里我也就没再多问。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很消瘦,又有气管炎,体质很差,稍不小心就会感冒,然后就是几天的吊瓶,几天的服药,所以,家中的常备药总是不断的。秭妹几个总劝她戒烟,但终未戒成,只是较往常少抽了许多。 最危险的就是前年夏天,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母亲忙着朝屋里收拾院中凉晒的衣物,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儿将右腿股骨摔断。当我找了车将母亲送到医院,我背母亲上楼拍片子——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背母亲,我这才知道,我的母亲竟是这般轻!当时最担心的,就是怕母亲日后再也站不起来,躺在床上终日受苦;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后,便回家静养。三个月后,骨头竟奇迹般的愈合了;又过了段时间,母亲便能下地走路了,只是那条腿有点瘸。 “我这么大年纪了,能有什么好样!”母亲坦然一笑。 母亲过惯了她的穷日子,生活上从不奢侈。有时姐姐她们给她买了换季的衣服,总也少不了她的一番埋怨。以前的旧衣服,也总是补了又补,但很干净。母亲总嫌我们花钱大手大脚,不知道节省。 “以后孩子们大了,用钱的日子还在后头!……我这么大的年纪了,说不定哪天一走,剩下那么多衣服给谁穿!”每每听到这些话,心里老觉不舒服。 我们姊妹五个均早已成家,都住在城里。虽离家只有七、八里地,可平日里都各忙各的,难得回家一次。偶尔姊妹几个约齐了一起回家,加上父母足足十九口人——那是母亲最高兴的一天,也是母亲最累的一天. 像姊妹五个约齐了一同回家的时候并不多,所以,平时无论谁回去,母亲总要挨家问个遍;假如十来天我们谁也没回去,母亲就会让父亲带些自家种的青菜什么的,挨家走一走;有时送来的馒头还是热的! 姐姐和妹妹时常也接母亲过去小住几日的,可母亲总又说“你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留我一人在家,谁人又不认识。还是家里好,老姊妹多。”其实,母亲老放心不下她的那些鸡呀兔的;更担心父亲一人在家吃不好。 母亲生性温和,即使我们小时候淘气,她也很少骂过我们;更没打过我们,对我们一向很宽容。母亲一辈子从未和邻居红过脸,吵过架,所以,我们家也总是有人常坐的,婶子大娘们也都乐意找我母亲闲聊;但母亲从不“扯舌头”。我们回家买些水果什么的,母亲也总要留些给邻居家的小孩,因此,那些小孩也特爱往我家里跑。农忙时,他们时不时将小孩托给母亲照看,母亲也从未拒绝过。 姊妹五个中,母亲最疼爱的是我,最不放心的也是我,总说我心眼太实,又闷又倔。现在,每次回家总要问起有没有人给我提亲一事,这是我最不愿提及的话题,我也总拿“桃子还小,等她大点再说”之类的话搪塞过去。 两年前的离婚,我没有告诉家里的任何人,过了近半年姊妹几个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此事。姐姐要告诉母亲的,我想父母都七十多的人了,平日里就很少回去关心他们,已是不敬;现在又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来,再让老人家担心伤感,更是不孝!所以一直没让她们说。但春节将至——每年春节我都要和二弟两家一起回家过年的,瞒也瞒不住,姐姐最终还是告诉了母亲,母亲着实伤心了好一阵子。 ——那个年没过好! “不要心太高,只要人老实本分,能疼爱桃子就行。不要顾及我们,我们又不能跟你一辈子……” 母亲总有她操不完的心。 这就是我的母亲,像千千万万个母亲一样,平淡无奇的母亲,平淡的让我无从下笔。我想,即使母亲得知我要去写她,她也不会同意的,因此,我决定还是不去写的好,因为母亲的确是太平凡了。
2004、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