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ZE=3]我没有去抓羊

郭萍

这是一个不大的修车行，但停在外面等候修的车不少，把修车行前面的空地全占满了，以致我们的车只好停在路边。

朋友去修车行找师傅，我坐在车里看书。恍惚间看到一个年轻人来到车前，左鼓捣，右看看，然后掀开了车盖。掀开的车盖挡住了阳光，我便下了车，静静地看修车师傅工作。

他的年龄不大，瘦弱的身材，看不见他的脸，只是看见站在车前的保险杠上，弯着腰，手一刻也不停。身上的工作服很干净，是天蓝色的，和我们车的颜色很搭配。

一会儿的功夫，他跳下了车，搓搓手，向我的朋友一笑：“可以了。”

我愣住了：这不是我的学生蔡春元吗？他也认出了我，一下子扑到我的面前，兴奋地叫道：“老师，怎么会是你？”

朋友看着我，眼神里透着疑问。我对朋友说，蔡春元是我六年前教过的学生，毕业后学了修车。

蔡春元很开心地告诉我，这个车行是他自己的，虽然不大，但因为他的修车手艺好，来修车的人特别多。

闲聊的时间很短，我还没有全了解蔡春元的情况，朋友就催我上路。车缓缓地开动，蔡春元跟在车后面送我们。突然，他喊道：

“老师，我没有去抓羊！”

我的心一下子温暖起来，六年前的情况又浮现在眼前。

那年，我教毕业班，如何引导学生正确认识升学与就业的问题是我最头痛的事。

我草拟了一份理想调查表，发到了学生手中。调查表收上来后，我有些惊讶：全班四十多学生，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都是“公务员”、“教师”、“科学家”、“医生”、“军人”、“总经理”等，只有两个人愿意当工人，一个人愿意当农民。在填写考什么样的学校时，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学生写上了“名牌大学”。

我的头更痛了，真不敢想像这是一群什么样的孩子！他们大都是矿工的子女，生活在贫困的矿区，就读于普通的学校，成绩平平者太多，出类拔萃者真可谓“凤毛麟角”。以往的经验告诉我，这些学生，别说是名牌大学了，就是考上重点高中者也会是寥寥无几。在这个贫困的矿区，重点高中有两所，普通高中也只有三所。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失败者众，成功者寡。为什么不根据自己的情况制定切实可行的计划，非要饱尝失败的辛酸呢？

我想起了那个小故事。有一只鹰抓了一只小羊，被一只乌鸦看到了，它也想学老鹰抓羊，但由于能力有限，结果被牧羊人抓住了。应该说，乌鸦是个聪明的动物，小学里我们曾学过的《乌鸦喝水》的故事就能证明。在这抓小羊的问题上，乌鸦犯了致命的错误，它违反了自然规律。自然界中，猫捉鼠，狗看家，鸡司晨，牛拉车，乌鸦的任务是捉虫。羊与虫子相比，天壤之别。老鹰捕蛇逮兔抓鸟，能抓住羊是侥幸的，但乌鸦却只能是失败者。因为如同一个只能承担一百斤的人，却硬要扛起二百斤的东西，勇气可嘉，傻气可叹！乌鸦的错误告诉我们，与其饱尝失败的辛酸，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冷静的头脑，不去做“抓羊”的傻事。
这样的道理学生能懂得吗？“不想当元帅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从小就要有个远大的理想”、“胸怀大志”等根深蒂固的观念无法从他们头脑中抹去，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传统观念让他们的父母对他们的期望过高，巨大的压力也会让孩子们对自己的现状认识不够，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周一的班会课，我肯定了同学们的理想，然后提了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你今年有多大？

学生说出了自己的年龄，大多在17～19岁之间。

第二个问题是：你最近面临的困难是什么？

绝大部分学生写道：升学、就业。

第三个问题是：你有多大的把握考上高中继续升学？

绝大多数学生写道：无。其中两个人写道：百分之三十的把握。

第四个问题是：你知道的职业是什么？

学生纷纷写道：工人、农民、科学家、教授、作家、司机、速记员、法官、医生、教师、物业管理员、信贷员、售货员、军人、银行家、警察、公务员、建筑工程师、路边摆摊的……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面包，问道：
“这个面包非常好吃，谁能把它吃掉？”

同学们对我的举动非常困惑，没有一个人接我的面包。几经动员，班级一个胆大的男生走上讲台，接过了我手里的面包。

我拦住他：“你能现在就吃掉它吗？”

他没有说什么，迅速地吃了起来。班级静悄悄地，所有的同学都在看他在表演。他一口一口地吃着面包，没有多长时间，一个面包被他吃掉了。

等他回到座位，我提出了第五个问题：面包是一口吃掉的吗？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我也笑了：

“谁都看到了，面包是一口一口地被吃掉的。我们把大面包当成我们的理想，如果想实现这个理想，第一步应该怎么做？”

“先吃掉一小块呗。”几个同学不加思考地回答。

“为什么？”我叫起了刚才回答问题的学生蔡春元。这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父亲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矿工，母亲没有工作，家里的生活非常困窘，但父母对他的期望特别高，希望他能出息，渴望他能改变家里的状况。可惜他浪费了父母的心血，每次考试，英语总是几分。
我注意到他填写的理想是科学家，我相信那不是他自己的愿望。

“老师，面包那么大，嘴那么小，怎么能一下子就吃掉呢？”

“你的意思是我们做事要量力而为？”我接过来，他连连点头。我表扬了他，然后提出了第六个问题：如果你考不上学，你将选择什么样的职业来谋生？

学生们沉默了，认真思考。我慢慢地讲了乌鸦抓羊的故事。故事讲了，蔡春元站了起来，慢慢地说道：“老师，我喜欢做汽车修理。我不会像乌鸦那样去抓羊的。”

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真的没有去抓羊，毕业后去学了修车。

离开这个城市，我们的车继续前行。坐在车里，我闭上了眼。想着蔡春元熟练的修车技术，看着他的生意做得如此兴旺，我不仅为当年的做法而高兴，同时也暗暗地告诫自己：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要做乌鸦抓羊的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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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细心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