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 逢
郭仁发
陈文海收到了开学通知书，高兴地对妈妈说：“学校停了一年多时间的课，现在总算开学了！”
“你过去学习成绩那么好，停了那么长时间的课，你学到的知识恐怕都还给老师了吧？”
“怎么，你还为我感到可惜？”陈文海一脸肃然，“其实不可惜，这一年多我收获还不小呢！通过看大字报和报栏里的报纸，我知道了过去学校推行的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刘少奇鼓吹‘读书做官论’，要我们为成名成家搞个人奋斗！”
第二天，陈文海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来到上海蒙古路小学。
跨进校门，陈文海看到墙上贴了不少关于上海“一月革命”的宣传材料，听到喇叭里正在播放关于上海“一月革命”的评论员文章。宣传材料上这样写道：1967年1月5日，张春桥在上海造反组织的头头会上说：“基本问题是把领导权夺过来，把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揪出来打倒。”以王洪文为首的一些造反组织立即召开大会，批斗上海市委书记陈丕显和市长曹荻秋等领导人，陪斗的几百人都是市里的高级干部。会上宣布彻底打倒上海市委。
陈文海拐弯向教学楼走去，看到围墙上贴了不少标语。来到教学楼门前，看到操场上插了不少红旗。进入教学楼，看到楼道和走廊的墙上贴了不少革命大批判文章和标语。在楼道里，陈文海见到了音乐老师，她那头乌黑柔软的长发不见了，头发被剪地短短的，从前的年轻漂亮和青春活力已经荡然无存！
经过一年多时间“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洗礼，无论是在社会上还是校园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中国大地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到处都是红旗、红标语和红袖章！
在上海这座中国最大的城市，“文化大革命”运动更是搞得轰轰烈烈。1967年1月，由张春桥、姚文元等策划，以王洪文等为首的上海一批造反派组织，夺取了上海市党、政各级领导权，即所谓“一月革命”。毛泽东和中央文革小组支持上海夺权。接着，在很短的时间里，掀起从中央各部门到地方各级党政部门，以至军队和各行各业的全面夺权风暴。各造反派之间为夺权展开激烈的斗争，许多地方发生武斗，党政领导机关陷于瘫痪，生产遭到严重的破坏，全国陷入空前的混乱之中。然而，当时的舆论工具却把造反派的全面夺权说成是 “全国山河一片红”！正是在这全国革命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学校开始由“停课闹革命”转为“复课闹革命”！
陈文海走进四（1）班教室，又见到了他的那些小伙伴们。
“这一年多你是怎么过的？”杨雅琴笑着问他。
“看大字报，看斗人，抢传单。你呢？”
“我回老家去了。”
“在老家干什么？”
“玩呗。”
“乡下怎么样？也斗人吧？”
杨雅琴点了点头。
“乡下也有大字报？”
杨雅琴还是点了点头。
“这么说，乡下和城里差不多！”
“哪儿都一样，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
“唉，乡下有没有红卫兵和造反派？”
“有！”
“有没有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
“有！”
过了一会儿，徐老师进来了。她对同学们说：“根据上级指示，从现在起，学校开始复课闹革命，也就是说，边读书边闹革命。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由于阶级敌人的干扰破坏，学校被迫停课闹革命。从现在起，根据毛主席的战略部署，我们要开展无产阶级教育革命，批判刘少奇的‘读书做官论’，树立为革命而学习的思想。”徐老师看了一眼讲台上的一摞摞课本，继续对同学们说，“由于时间紧，新的教材还没有全部编写出来，只出了一套数学课本，语文课本暂时用《毛泽东著作选读》（乙种本）代替。”
下课后，陈文海告诉杨雅琴：
“我们家要搬家了，过几天，我就要转学了！”
“真的？”
“说心里话，我根本不愿意转学，因为我舍不得离开你们。你说，徐老师对我多好。还有，你和张春霞、韩剑锋，我们在一起玩得多开心！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们！”
“你想我们的时候还可以来找我们嘛！”杨雅琴安慰他。
一天下午，陈文海独自一人向旱桥走去。正走着，看到前面有两个人好象是杨雅琴和张春霞，走近一看，果然是，陈文海高兴极了：
“想不到我还能见到你们！我好想你们，你们想不想我？”
“怎么不想？都想死你了！”
“现在，你还是班长吗？”
杨雅琴点点头。
“你还是学习委员吗？”陈文海又问张春霞。
张春霞也点点头。
“你现在还好吗？”杨雅琴问陈文海。
“不好！新学校一点儿也不好！没有教学楼，都是平房，班主任不喜欢我，同学们也不可爱！”
“那是由于你还不习惯，时间长了就好了！”
“现在上学一点意思都没有，一天只上三节课，还常常停课开会、游行、劳动！你们学校也是这样的吗？”
杨雅琴点点头。
他们走上旱桥，一列火车正喷吐着浓烟，突突地从桥下过去。
陈文海望着靠在桥栏杆上的杨雅琴和张春霞，告诉她们：
“停课闹革命的时候，我经常到这桥下来抢传单。传单从桥上散落下来，好象片片雪花飘落。有时候传单是彩色的，那就更好看了！我常常拿着这些传单回家叠纸篮、纸船、纸鸟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陈文海问杨雅琴：
“复课闹革命后，你迟到、旷过课吗？”
“没有。怎么，你还迟到、旷课？”
“你还那么遵守纪律，真是一个好学生！我可经常迟到、旷课！”
“这样可不好！你以前不是很守纪律的吗？”
“现在怎么能和以前比？”陈文海告诉杨雅琴和张春霞，“上课的时候干什么的都有，说话、下位、打牌、下棋、吃东西，课堂简直成了俱乐部，有时候比菜场还要热闹！”
“真的？那你还不如再转回来！”
“可是我妈不让呀！”
“为什么？”
“因为你们学校离我们家太远了！”陈文海问杨雅琴，“你们班课堂纪律怎么样？”
“也不如文化大革命前了！”杨雅琴神情肃然，“不过，我爸说，学校不会总是这个样子，总有一天会改变的！”
“我真希望学校能恢复到文化大革命前那个样子！”
“会的会的，你就耐心地等着吧！”说着，杨雅琴开心地笑了。
花灯初上，都市的夜色变得美丽迷人。夜色中，万颗明珠在眨着眼，各种声音在摇曳着。凉爽宜人的夜风扑面而来。
“现在已经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杨雅琴笑着对身边的两个小伙伴们说。
于是，他们迈着愉快的步伐向家里走去。
1998年7月19日初稿，2007年4月28日终稿
附：《重逢》后记
小说《重逢》是根据我在上海上学时的一段亲身经历创作而成。故事发生的年代正好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小说如实地反映了那个极左思潮泛滥的年代。在这篇小说中，我塑造了陈文海和杨雅琴等人物形象，从陈文海的独特视角，以记实的手法不动声色地鞭挞了那个令人诅咒的黑色年代！可以说，在陈文海的身上有我的影子，陈文海就是我，我就是陈文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