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校对　　十年云烟过眼之三

　　你总是给我找一些额外的麻烦事呀，何荣华对我说．冷清幽静的青石板路遥遥地通向远处，小小的天井院那口水井边，院墙上爬满了青滕，院墙边地上密密生长的知名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何荣华坐在那方石凳上，有点不满的说．
那是武衙门南端，新华书店对门，紧紧挤在老工商行与老税务局中间的一片房子．据说，解放前这整个一片全是老何家的地产，店铺在陕鄂川三省八县也是极为有名．解放后，老何家儿子，何道清成为县印刷厂工人，那是竹溪县最早的一批工人．
　　何道清最大的爱好是种花弄草，每天放工回家第一件事看看天井院里的那些普普通通的草，没有一样提让人眼一亮的名贵花木．在印刷厂的工作，则是校对．顺便说一句，早些年，竹溪县文联就办有一份刊物，校对就是何道清的责任．后来竹溪县新修＜竹溪县志＞一九八五年初稿到一九九二年出版，校对就是何道清．似乎他拿起一份报刊，第一眼就是细细地品味每一段每一句每一个字，似乎手中端着一件庄重严肃的宝物，每一个纹路，每一点明暗变化，都是他研究的对象．何道清先生是如此注重校对之道，而他的儿子，何荣华，后来参加到县印刷厂工作十余年，也是如此．
　　家学渊源．

　　其实，何荣华对我说，前几年我校对你办的那份油印刊物，你不也是在刻钢板时弄错一些字词么？只要是你用钢板刻写，你总会出一些差错，更何况你那部油印机老化太严重了，油印效果也不算清晰呢．草稿校对，细读纸张上的文字，这是每一个语言文字有研究的人，或者说，每一个认识字的老师，都可以为你做好的事呢．
　　文稿校对，把一些投递来的文章，在编辑修正的基础上，然后请何荣华细读品审，一一核对，这算不算一件重复劳动呢．表面看起来，这是每一个普通人都可以做好的简单事咧．其实不然，在我的审读经历中，经过自己修改的稿件，总是顺眼的一看而过，怎么也找不出问题来，可在何荣华的眼底下，似乎每一段都会有这个或那个问题，是因为思维惯性么？总以为自己已经细细改过的文章，不会出来问题吧．
　　于是，何荣华从一九八七年始，就成那份油印刊物的校对了．草稿校对．
　　当然，现在不是钢板刻写了．电脑基本上普及到每一所乡镇中学，而花桥中学就有一台电脑．校对的自然是电脑打印稿．何荣华做的事，从草稿时细读品味文字始，涂涂划划，修改勾抹，然后是电脑打印稿，又一次圈圈点点……
县印刷厂早就解体了，他每天似乎都在加班，那是一家私人印刷厂．而校对稿总是早早的送到他家，过一周收到他的电话，那一叠洁白纸张上的黑字，变得面目全非．当然，那已经是我们收到作者的修改稿了．然后是电脑打印稿，再一次重复前述过程，早早送到他的家，过一周或一周半，接到电话，洁白的打印稿纸上，也会有几处修正的痕迹，点缀在黑痕淡淡的字里行间．
　　何荣华不喜欢种花弄草，天井院里那些普通的花花草草，很少看到他关注．每次去他家，只有何道清先生在花草间徜徉．书房里只一排简陋的书橱，摆有十余本业务书，关于印刷文化的书籍，每本都翻看得卷了边，书脊黑黑的泛亮，那是经常翻看的结果吧．钻研电视新闻联播，琢磨报纸的消息报道，那是他们业余唯一的爱好了．据说，那是何道清先生几十年校对的文稿从未出错的根基，也是老何先生对小何先生最大的叮咛．
　　偶尔，何道清先生会拿起我们那份油印小报，指正一两处校对失误处，数说何荣华，那是我们坐在天井院小方桌喝酒后，头脑微矄微醉，身子轻飘飘的好象要飞起来的时候．

　　几年前，何道清先生走了，永远的走了．墓地选在县城东方几里地，叫化子洞旁那片紫泥地边，那片紫泥在竹溪县极为少见，高贵清远如同何道清先生．不远处有一片观音土，那是饥荒年月人们为了活命的吃食．当然，叫化子洞是最有名的，那是解放前无家可归的叫化子家，
　　高高看着这儿一切，在墓地里，何道清先生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会早早的选择这个地方？
　　后来，何荣华也远走外地，离开了家乡，很久我没看到他了，他的电话号码也换了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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