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事实上，李希和章明在那次风波以后不但没有再打过架，而且又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他们又在一起互相讨论题目，又在一起谈论恐怖主义和“维和行动”了。
    一天深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李岚从梦中惊醒，李岚连忙披衣起床，拉亮电灯。打开门一看，见是章明，忙问：“发生了什么事？章明。”
    “老师，李希肚子痛得非常厉害。”章明神情非常紧张，急促地说。
    “好，我去看看。”李岚把衣服胡乱穿一下，就跟章明往寝室跑去。
    李岚跑进寝室，寝室里没有开灯，但可以清楚地听见李希的呻吟声，李岚打开手机，只见李希捂着肚子弯着腰坐在床沿上，很多同学围着他。
    “好，到邱医生那里去。快！”李岚说。
    但是李希哪里走得动？章明连忙蹲下，说：“李希，快趴到我背上。”
    来到邱医生那，李岚连忙叫醒邱医生起来。邱医生一检查，见李希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掉下来，又摸了摸李希的肚子，说：“李岚，你赶快叫车送他去医院，很可能是阑尾炎。”
李岚于是要章明背李希去校门口，他急忙掏出手机打电话联系出租车。出租车很快到了，李岚说：“章明，你就回去睡算了吧，明天还要搞月考。”
    “不，李老师，我也一起去吧。好有个照应。”
    李岚不再说什么，两个人扶着李希上了车。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了下来，司机说：“过不去了，前面是一节村级公路，一户人家在搞建筑，把砖卸在公路上，车子开不过去。”
    “那怎么办？”李岚着急地问，李希还在那呻吟。
    “没有办法。要么就是回去，要么就是你们走路去。现在距离医院还有将近两公里的路，你们看怎么办？”
    “回去他怎么受得了？”
    “当然孩子的身体要紧。那就下车吧，50块钱车费。”司机说话倒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李岚只好付了车费，和章明把李希扶了出来。
    出租车的红色尾灯消失后，四周万籁俱寂。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李岚又打开手机，说：“章明，你注意走，我来背李希。”
    等走过那堆乱七八糟的红砖时，手机没电了，四周一片漆黑。他们在黑暗中静默片刻之后，粉白色的公路在眼前清晰起来。章明说：“公路还是看得见呢。”
    “这就是适应。好，慢慢走吧，别摔倒了。”
    在这阒静无声的旷野，李希的呻吟声小了，李岚的喘息声大了起来。章明说：“老师，你歇会儿，我来背一段吧。”
   “好。”李岚于是把李希放下来扶到了章明背上。
    这时，李希轻轻地说：“老师，我想——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要——他们来。”
李岚心里一惊，连忙说：“现在手机没电了，以后打吧。反正今晚他们来不成。”
    “太麻烦老师了——”
    “现在是章明在背你呢。”李岚想把气氛活跃一下。
    “我知道，太谢谢章明了。我下来走吧，章明你背不起了。”可能是疼痛有所减轻，李希想下来走。
    章明也确实是背不起了，背越驮越低，于是把李希放了下来。
    可是刚刚放下，“哎哟——”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李希一下子捂着肚子蹲到地上。
   “好，我来背。已经不远了，李希，你忍着点。”
   但是李希忍不住，呻吟声在渐渐增大。
    李岚腾出一只手抹了一下汗，但李希的身子立即往下滑，李岚于是连忙用两手托住他的屁股往上送，并且说：“李希，你用双手箍住我的脖子吧。”
    李希真的用双手箍住了李岚的脖子。一会儿李岚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于是又只好停下来用双手托住李希的屁股用力将身子往上送，这时李希的呻吟声还在加大。
    李岚这时突然想到臧克家的几句诗，于是便边喘气边开玩笑说：“李希啊，你好会——享受啊——你，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还要喊‘哎哟’”章明笑出了声。李希没有做声，但呻吟声越来越小了，章明说：“想不到臧克家的诗还有镇痛的作用。”李岚喘着气接着说：“不镇痛——也不行啊，因为——骑在人们——头上的，人民——要把他——摔垮——”
    也许是疼痛减弱，也许真是诗的力量，李希停止了呻吟，只有眼泪汩汩地涌了出来，他伏在李岚背上心里默默地接着诗句念道：“给人们做牛马的，人们永远记住他！”
不久，他们终于赶到了医院急诊室。确诊是阑尾炎，要第二天才能做手术。这晚，李岚和章明便一直守候着李希。不知什么时候，李希昏沉沉地睡了，章明也趴在床沿睡了，而李岚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望着盐水瓶里的药水一点一点地滴着，心也在一点一点地想着：“这笔医药费怎么办？李进卿在拘留所，张可意不知藏匿在何方，怎么跟他们联系？联系上又有什么用？……”

                                七十七
    天亮以后，李岚摇醒章明，要他先搭班车回学校参加月考。
    8点钟以后，李希醒了过来，护士来到病房里，要李岚去预交1500块钱医药费。李岚站起身来，李希说：“老师，你给我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好吗？要他们付钱来。”
   李岚应道：“好。”
   来到收费处，李岚果真到公用电话机上拨了李进卿和张可意的手机号，但正如李岚所预料的，拨的都是空号。
   李岚到信用社用工资卡取了1500块钱在收费处交了，然后回到病房里。李希问：“老师，电话打通了吗？”
   “打通了，他们说正在外边做一笔比较大的生意，不在家里，可能要过几个月才能回来。至于医药费不要你操心，他们会付过来的。”李岚说完，便又到外面去了。
    一会儿，李岚把两个包子放到李希手里，又把一些水果放在他床头，说：“李希，你吃。我回学校请两天假，安排一下工作就来。不要很久，一会儿就到。”
    李希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眼前晃动着从进初中开始，打架、逃学、上网的一幕幕镜头，越想越觉得对不起李老师，给他添了太多太多的麻烦。他又想到爸爸妈妈的离婚是不是因为他的反对而停止下来了呢，妈妈欠的赌宝债是不是已经还清？而想得最多的是，爸爸妈妈在外边做什么大生意呢？为什么以前从没听说过？
   李希这么想着想着，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他看见爸爸一手提着一件又大又红的苹果，另一只手里提着葡萄、荔枝、金橘，还有一个大西瓜，他一边吃，一边问爸爸：“爸爸，怎么不同季节的水果能够同时买到？”爸爸一脸不屑，说：“傻瓜，有了钱，么子买不到？有钱能买仙人胆，知道不？”他正想反驳，只见妈妈从门外哭着进来了，边哭边说：“崽宝啊，崽宝，你这是怎么啦？”他看见妈妈哭，自己也觉得鼻子酸酸的，也好想哭。这时妈妈抹了一把眼泪，说：“崽宝，你别哭，妈妈不是来看你了吗？”边说便伸出手来给他揩泪水，那双手好温暖好柔软，李希连忙捧住，慢慢地睁开眼睛。但眼前哪里有妈妈的影子呢，只见李老师的一只手还停留在自己眼眶边。
    就要做手术了。尽管医生一再说，这是一个小手术，不要怕，但李希还是非常非常紧张，他想象着锋利的手术刀如何“嗤”的一声划破他的皮肤，深入他的腹部，想象着医生的手在他肚子反复拨弄寻找盲肠。他不敢往下想了，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淌了下来。这时手术车推动了，李希心里颤了一下，这时李岚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李希，你要坚强！老师不能陪你进去，就在门外等你。”
    手术果然简单，李希丝毫没感觉到痛苦手术就完成了。他被推出手术室时，李岚就站在手术室门外，李希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七十八
    手术以后三天，也就是星期天上午，李岚委托护士帮忙给李希打饭，他回学校阅卷去了，因为月考的成绩要在星期一公布，卷子必须抓紧改完。李岚临走时说：“不要怕，医生讲明天就可以拆线，我阅完卷后马上就来。”
    李老师走后，李希躺在床上想着爸爸和妈妈，想着爸爸的暴虐无情，想着爸爸在那些所谓领导面前如何装孙子，到那些百姓面前如何做太爷，想到妈妈的势利小气，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来家里就如何倒茶让座，而那些衣着差一些的人来了就理都不理。李希更多地想到和同学们在一起的生活，他恨不得马上就飞回学校去。他想到三年来章明对他学习上的帮助，想到黄莺对他的一片痴情，想到张海的豪侠仗义，想到……就在他幸福地沉浸在想象中的时候，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章明走了进来，说：“李希，你看谁来了？”
    这时，黄莺、张海、张鸿、李民……一个班的人都拥了进来，他们把手中的水果、鸡蛋放到桌子上，纷纷来到床前，问：“手术痛不痛啊？”“在哪里割啊？”“出了很多血吧？”“怎么这病房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呀？”……，黄莺剥了一个鸡蛋放到他嘴里，说：“吃了吧。”张海也剥了一个香蕉甩进他嘴里，说：“吃了吧。”张鸿还要剥桔子往他嘴里甩……章明说：“饶了他吧，你们要撑死他呀。”这样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
    同学们回校后，傍晚时分，李岚来到了病房里，问：“李希，吃了饭吗？”
李希说：“刚才全班的同学都来了，他们提来了很多东西，我的肚子都快撑破了。老师，你也吃吧。”
    “好。”李岚应着。这时手机响了，李岚按了接听键。
     “李老师，我是进卿……”李岚连忙起身往外走，同时把房门带上了。李希随即也爬了起来，赤着脚来到门后。
   “知道，我听出来了。”李岚小声地应着。
    “李老师，我的情况你听说了吗？”
    “知道一点点。”
    “6月19号你要……”
    “6月19号……”
    “那天能不能要李希……”
    “不行，6月20号要举行中考。”李岚说完，随即便合上了手机。
     李岚推开了门，发现李希就在门后，猛然一惊，说：“你怎么能……”
    “老师，我听见这好像是我爸爸打来的电话，我能和他说几句吗？”
    “他这是用公用电话打给我的，你打他的手机试试？”
     李希连拨了几次爸爸的手机号码，但里面都是回答：“您拨的是空号。”
     李希把手机交给老师，问：“老师，6月19号是什么日子？”
     李岚又是一惊，扶了扶眼镜，随即平静地说：“6月19号是我的生日。你爸爸问我那天做不做酒，要是做酒的话就要你参加。”

[QUOTE][b]下面引用由[u]艾岚[/u]发表的内容：[/b]

今晚太晚了，明晚来看，留个记号。[/QUOTE]

谢艾岚！
是的，我们不能太熬夜。遥遥地握你的手！

                               七十九
    李希还没用一个星期就出了院。星期五，李希对李岚说：“老师，这个双休日我想回家看看。”
   李岚好一会儿没做声，随即说：“反正你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你回去生活也不方便。这样吧，我回去给你看看，有什么情况就告诉你。你这回做手术耽误了那么多功课，必须抓紧时间补上来。”
    李岚一回到家里，就听妻子说：“6月19号审判李进卿，据说贵州那方面攻得相当厉害，这回他很可能活不成了。不过又听说有很多市政府的主要领导要保他，特别是那些扶贫干部。”
    “李进卿死有余辜，只是李希以后怎么办？”李岚愤愤地说。
   “是呀。李希还只有十五六岁，打工也还年龄少了。”
    第二天，李岚到李希家去看了看，仅一两个月时间，地坪里竟然长满了各种野草，一副满目凄凉的样子。
    李岚又来到李希奶奶家，李希奶奶一见李岚，就连忙喊：“岚叔，到家里坐坐。”
   李岚一坐下，李希奶奶就一边沏热茶一边说：“岚叔，我家李希全搭帮你关心教育，今后要我家进卿回来好好感谢你。”
   李岚心里苦笑了一声，说：“没有什么，不需要感谢的。”
   “大恩大德，怎么能不感谢呢？我家进卿这回虽然关起来了，但那些律师特意来告诉我说：‘潘汉英是瓦斯爆炸受伤死的，不关进卿的事。’说6月19号审判以后，进卿就可以无罪释放。”
    李岚笑着说：“那就好。”
   “岚叔你是平心的人，才讲这样的话，有些人巴不得进卿早点死呢。”看来这个老奶奶也实在是清白得很。
   从李希奶奶家出来，李岚在路上听到一群职工也在谈论李进卿的事。一个说：“李进卿作恶多端，肯定会判死刑。”另一个说：“肯定不会判刑，据可靠消息透露，潘汉英在瓦斯爆炸中受重伤后，李进卿召集所有股东开了会，征求了那些股东的意见，股东们说如果要给潘汉英治伤的话肯定要几十万，治好伤赔偿又要几十万，不如干脆把潘汉英埋掉算了。如果李进卿被判死刑的话，那么他就会把全部经过讲出来，那时所有股东个个该死，你们知道那些股东是些什么人吗？都是镇政府、市政府有实权的干部。6月19号你们看看，李进卿肯定会无罪释放，说不定那些告状的还会判个诬告罪！”
    他们争论得非常激烈，后来竟还打起赌来。李岚听听没有什么意思，也就走开了。

                          八十
    明天就是6月20号，大家磨砺了三年的霜刃终于要小试锋芒了，李岚辛勤培育了三年的花朵就要结果了。这次中考，全市毕业班老师兑动监考，李岚明天早晨六点就要搭车去外校。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主要是安排考室，发放准考证，布置学生搞好卫生，做好临考的思想动员。
   李岚每天去教室来回不止十次，每次总嫌路途太远，恨不得几步就赶到，但是今天，今天李岚却觉得路途太短太短。三年，三年的时间就这么走到了尾声，三年朝夕相处的学生就要跟自己分别。李岚甚至不希望这节课到来，他还有很多要说的话没来得及说，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没来得及做。
    李岚心里翻腾着复杂的感情走近教室，可刚到教室门口，教室里便响起了震耳的掌声。
李岚莫名其妙地望着大家，音乐委员则发起了《生日歌》，伴随那优美的歌声，同学们脸上洋溢着神秘、兴奋的笑容。
    “今天是谁生日呢？”李岚问第一排的同学，可同学们笑而不答。
    李岚走上讲台，看到了放在上面的特制大蛋糕和一束从野外采来的鲜花。赫然映入他眼帘的，是生日蛋糕上的“奶油大字”——
                     祝
                  李老师生日快乐！
                                    九年级（1）班全体同学
    李岚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一定是李希将那句自己在医院里搪塞他的话信以为真了，他摇了摇头，很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蛋糕。这时，李希站了起来，说：“李老师，您生日的日子是我告诉大家的。如果您认为这样不应该的话，就请原谅我吧，这是我们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您的感情！”
    李岚显然是被感动了，他将蛋糕切分成9份，8个小组各一大份，自己留很小的一份，然后把蛋糕一一送到每个小组，说：“你们再分，分完后，大家一起吃，吃完再说。”
    大家吃完蛋糕后，李岚把准考证发给大家，说：“明天大家就要参加中考了！今天值日的同学要把座位摆成5排八座，多余的桌凳码到教室后面，过会儿考务处还要来布置考室。准考证上面有你们参加考试的考室和考号，明天早晨8点，大家要在预备铃响过后迅速找到自己的考室和座位。我们风雨同舟三年，苦过乐过，也哭过笑过。三年，你们长高了，也长大了。”李岚停下来，拿起桌上的鲜花，把它们握成整齐的一束，轻轻地抚摸着，又继续说：“我很喜欢这束花，谢谢李希，谢谢同学们！非常感谢大家给我的生日祝福，我以后就把今天——6月19日做为我的又一个生日。”李岚停了下来，他说不下去了，他仿佛看到李进卿正坐在被告席上接受庄严的审判，又仿佛看到李进卿正在苦苦地期盼孩子见他一面，他不知道考完以后怎么向李希解释，又不知道李希走出校门以后怎么去面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李岚只是觉得眼里有些涩，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教室里静极了，只有61颗心在兴奋地跳动，在静静地等待。李希站起来，诧异地问：“老师，那么今天是……”李岚抬起头，望着全班61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缓缓地说：“孩子，今天是中考前夕。下课吧！祝大家好运。”



                                         2008年1月7日  9：34完稿于大江口中学

祝贺辛勤的吴老师的美文《与初荷一起成长》发表！

哦，李岚的学生们一定考的很好，是不是吴老师。

 教室里静极了，只有61颗心在兴奋地跳动，在静静地等待。李希站起来，诧异地问：“老师，那么今天是……”李岚抬起头，望着全班61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缓缓地说：“孩子，今天是中考前夕。下课吧！祝大家好运。”
  这样的语言,精彩极了.欣赏着.

谢谢朝阳班主，谢谢月影，谢谢杜校长！

《孩子，这是你所不知道的》一文已经全部发完。

愈来愈精彩了。

仿佛这一切就是真真实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