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考考点联常“打猪婆鼾”说开去
刘可亮 对联艺术 2024-06-06 15:00 山西 2人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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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丨捧读《对联》 沉浸中国式优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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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考考点联常“打猪婆鼾”说开去
刘可亮
近年来的高考考点联评中，比较抢眼球的有“打猪婆鼾”这一热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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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猪婆鼾”的始作俑者，是对联理论家陆伟廉先生。他在其《对联经》中用之以形象地比喻多分句对联单边“句脚全仄全平，或尾句与之前一句的句脚仄平相同”的情况。认为这样做“破坏了对联的音韵美感，读起来非常难听”。
双峰县诗联协会主席佘国武先生据此总结归纳了“次尾异尾”之规则。所谓“次尾”，指多分句联的倒数第二个分句的句脚（尾），其平仄安排要与倒数第一个相“异”。此说认为前人实践中形成“次尾异尾”规则的原因在于，一是语义表达的需要。两个节点字，一平一仄，更能显示停顿和结束。二是诵读的需要。平仄交替使用，读起来抑扬顿挫，更富有节奏感。
盘点20年来的高考考点联，由于撰联者不太熟悉对联格律的基本要求，很容易忽略这一细节，故出现“打猪婆鼾”的现象颇为普遍。近年来，在众多评论家频频提醒的情况下，比例仍居高不下。笔者统计网上归纳的长沙市2004-2023年20年考点联，在204副两分句及以上作品中，有67副出现“次尾同尾”，占比32.8%。今年又有长沙市实验中学、长沙县一中、浏阳市田家炳实验中学等学校存在这一情况。
那么，“次尾同尾”是不是应该绝对禁止呢？答案是否定的。各方评论家关于“打猪婆鼾”的点评，也多半只是不主张，或建议尽力避免之。那么，问题又来了，什么情况下可以用之而不算瑕疵呢？各位评论家并未正面回答，限于篇幅也无法系统回答。
综合起来，近年的考点联点评反而在客观上带给了读者作品“有瑕疵”甚至“不合格”之观感，从而令创作者们渐渐畏之为雷池。
这就在事实上有矫枉过正之忧，有必要明辨之。
一．前人作品“次尾同尾”的基本情况
在先贤笔下，“次尾同尾”这一所谓“打猪婆鼾”的情况并非禁区，不少名家使用过。
据时习之先生统计梁章钜《楹联丛话》《楹联续话》《楹联三话》《楹联剩话》，梁恭辰《楹联四话》和吴恭亨《对联话》所收录的古代对联，情况如下：在2029副“两句联”中，末两个句脚为“仄仄”者有72副，占比3.5%；在1173副“三句联”中，末两个句脚为“仄仄”者有54副（其中“仄仄仄”者有23副），占比4.60%；在468副“四句联”中，末两个句脚为“仄仄”者有32副（其中“仄仄仄仄”者7副），占比6.83%。
笔者统计时习之先生提供的民国及之前的五句-七句联样本，情况如下：“五句联”399副，上联末两个句脚为“仄仄”者有22副，占比5.51%；“六句联”152副，上联末两个句脚为“仄仄”者有8副，占比5.26%；“七句联”88副，上联句脚为“仄仄”者有1副，占比1.14%。
从统计可以看出，高考考点联的使用比例的确要远远高于古人。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作品中，有一小部分属于“句脚重言”，即用的是同一个字。如，关帝庙联：
先武穆而神，大汉千古，大宋千古；
后文宣而圣，山东一人，山西一人。
按吾师余公德泉先生的论述，重言的句脚可以视为一个句脚，则依然吻合“次尾异尾”规则。
二．“次尾异尾”是由汉语言“自然声籁”决定的
《文心雕龙·声律第三十三》：“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者也。声含宫商，肇自血气……凡声有飞沉，响有双叠。双声隔字而每舛，叠韵杂句而必睽。”这是从生理学角度描述了汉语言格律的本源。二十世纪汉语声调理论研究成果初步证明了我们的祖先审美驱动下选择的“双平双仄连续渐变”模式的科学性。证实古贤发现的音节结构模式是人类语言的普遍结构模式。古贤对汉语声调的音位功能的认识是准确的、卓越的。（刘俐李《汉语声调论》）
以上主要论及的是“句中节奏”，律句如“平平仄仄平平仄”逐步被淘洗出来，成为格律文体的基本定式。这种规律性也映照于句脚。
汉语言“句脚节奏”在格律文体的发展进程中也逐步被先贤所发现和把握，并于律赋中得以充分体现，其基本单元就是“仄平；平仄”。骆宾王《讨武瞾檄》几乎整篇都严守马蹄韵：
公等或居汉地，或叶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仄平平仄仄平平仄”，汉语音韵节奏的规律性展露无遗。而对联的单边尽管不是由律赋的句式自对而成，先贤因对美的自然皈依而选择了这一“绳尺”。
三．“次尾同尾”本质上是一种“节奏性破缺”
我们要从美学的高度认识对联形式层面的问题，必须正视“破缺”。除了“对称性破缺”，“节奏性破缺”也是美的表现形式。
所谓“破缺”，可以定义为基于理论上圆满状态的减损。我们知道，“平平仄仄平平仄”是标准的律句，而先贤总结出来的“一三五不论”就是一种“节奏性破缺”（也可能导致“对称性破缺”），且认为这种破缺可以被接受和认同。
律诗按照“相粘”的需要而逐步演变出了“仄仄平平平仄仄”这一“次尾同尾”的句式，从节奏上来说，它本质上是首先选择了“平仄/仄平/平仄/仄”的破缺句式，再根据“一三五不论”的经验调节而成。
映照于句脚，也是类似情况！清人林昌彝曾论述过从律赋到对联句脚的这种流变及其破缺：“唐宋律赋，蝉联接续，凡平音煞句者，顶句亦以平音；仄音煞句者，顶联亦以仄音。照此类推，音节无不调叶。然有时由六朝化出，则不必拘拘绳尺，联语亦然。李爵相挽曾文正之联，左爵相挽徐清惠之联，同一句调。此调楚人常用也。”（《楹联述录》卷八）
也就是说，“次尾同尾”作为一种“不拘绳尺”的节奏性破缺之一种情形，也是有可能符合美的要求，是有其立足之道的。
四．从美学高度判断何为合理的“次尾同尾”
那么，来到关键问题上，“次尾同尾”到底什么时候是不合理的，什么时候又是合理的呢？
它作为形式层面的问题，应当运用矛盾分析法来处理问题，并遵循“形式美法则”来进行平衡矛盾的判断。
比如说，“一三五不论”依循的就是美学中的“对称与均衡法则”，讲究于参差变化中不失重心。
又如，“全仄全平”和“朱氏规则”“李氏规则”，则是依循“参差与齐一法则”形成的特殊格式。它们与“马蹄韵”吻合自然声籁的基本规律是有所不同的。不能把握这些基本的美学原则而去加以比较和论述，很容易出现偏差。
也就是说，陆伟廉先生把“全仄全平”与“次尾同尾”情况统称为“打猪婆鼾”，是不对的。前者不是基于马蹄韵的破缺，而是完全依循美的法则的，是合理的。后者则是基于马蹄韵的节奏性破缺，有可能合理，有可能不合理。
郑铁锋题雅礼浏阳二中2023年考点联：
选文载道迎国考，振铎唯奋，六月学子挥神笔；
庠序播德育干才，展翅有形，今朝俊贤待飞花。
其他姑且不论，选用全仄全平的句脚安排是完全没问题的。
我们再从美学角度具体分析一下“次尾同尾”情况。鉴于两个仄声连用本来就是汉语言的基本节奏的局部特征，尽管其符合美的规律的标准格式是“一个仄声”收尾，故选择“次尾同尾”在审美上的冲击不是很大，属于一般程度的破缺。当然，“次尾同尾”这种“挫”连“挫”的做法放在句尾，在审美上还是比较冲击眼球的，故很多读者感受到了它带来的“不舒服感”，又不可忽视。
根据其他形式层面矛盾的处理原则，“次尾同尾”立足的前提就是：整个作品的“矛盾体系”得以和谐，让它成为不可或缺的美的有机组成部分。
由此我们也知道，尽管“次尾同尾”有其立足之道，但也必然是“低几率现象”，完全不应该达到32.8%这么大的比例。
五．“次尾同尾”立足之道初探
所谓整个作品的“矛盾体系”得以和谐，表现为一个“浑”字。“浑”取其“天然浑成”之意，表现为作品不事雕琢，毫无斧凿之痕。
“浑”是创作时诸矛盾构成的体系抵达平衡，实现和谐的重要标志。惟有整件作品“浑然”了，才说明所有矛盾关系处理好了，所包含的“破缺”才得以在体系中立稳了脚跟，形式层面单一矛盾的突兀态才得以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以“次尾同尾”为例，“浑”的作品，有以下特征。
1．整作自然，上下绾合
一句话，就是作品“自然天成”指数要很高！在“浑”的基础上，若作品还有鲜明特色，乃属杰构，则说明矛盾体系的平衡态实现了一种非常理想的、别样的和谐，破缺也就“晕轮”于无形。如：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就具鲜明的自然浑成之姿。
刘超衡题湖南省地质中学2023年高考考点联：
大比衡才，骏骐游彀，湖湘自古风流在；
青衿报国，社稷复兴，华夏而今气象雄。
整联典雅，浑然自成度较高，即便属于“次尾同尾”，亦可称成功。当然，这样的选择仍容易被诟病，若能调整且保持浑然，则为上策之选。
2．破缺部分，不可移易
若更换为其他，则会明显减损作品整体效果，即具有不可移易性。如，曾国藩题江西湖口石钟山昭忠祠：
一心履薄临深，畏天之鉴，畏神之格;
两眼沐日浴月，由静而明，由敬而强。
这类作品，主要从表意、语序、逻辑等方面计，具有不可移易性。当然，这一点容易陷入争鸣。
罗军题2022年双峰国藩实验学校高考考点联：
忆昔时凿壁偷光、囊萤映雪,开卷挥毫图折桂；
看此刻魁星点斗、金榜题名,仰天大笑欲拿云。
前面两个分句的自对并无逻辑上的先后顺序，完全可以颠倒，属于可以移易，则最好调整一下。
此外，巧对、趣对，摘句对、集句对，之所以包含“深度破缺”亦能立足，就在于其句子的“不可移易”。很多古联之所以出现“次尾同尾”，是因为属于这些作品之列。如，李因培题随园联：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即属于集句联，不可移易。
3．虽为破缺，却呈奇崛
由上可知，古人的作品，若排除巧对、趣对，摘句对、集句对等情况，以及句脚重言的情况，他们的自由创作出现“次尾同尾”情况的比例要比统计数据更低一大半。即便是自由创作，也往往以奇崛取胜。
奇崛，即奇特挺拔，独特不凡，通常表现为语言、角度、观点、气势等明显的与众不同。破缺的部分，虽然“贡献”了豁口，而该辞藻本身具备不凡之处，自身在“增益”与“损益”方面也就实现了平衡。如，李初树挽王燮联：
何处是我公身后荣名，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
他时光吾县官书方伎，医学薛一瓢，字学王右军。
其“次尾同尾”部分就以别样的角度和观点而呈奇崛之姿。
遗憾的是，在既往20年来用到“次尾同尾”的高考考点联中，尚未发现令人眼前一亮、击碎唾壶的奇崛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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