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ZE=3]十四
话得往回说,在师范校我得知他父亲生病消息的那个周末的晚上,我与他来到河边的卵石滩上,等估计电影结束的时候,我们起身回学校了。可没想到,走到学校大门时,突然亮起一束刺眼的电光,照得我们连忙用手挡信住眼睛,然后是一阵厉声的喝问:“你们上哪里了?”“干什么去了?”“是在谈恋爱吧?”“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因为他是班长,与学校团委老师熟悉,所以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团委书记先认出了他。等喝问登记完毕,我们才被允许回校,但一句“等待处理”的话让我后怕得一夜不能安睡。
第二天晚自习时,我被通知到班主任曹老师的办公室。我一进去,看到班委全在,连曹老师也都端端地坐在那里,像是就等我一个人,看那气氛不像是召开班务会。果真的,曹老师说话了:“昨天晚上的事,学校要我细细地了解一下,所以请你来问问情况。”我一听,眼泪就禁不住地往下流了,我一边止不住地哭着,一边讲述着我们一起到河边的原因和经过。但我说得最多的是:“我对不起老师,我对不起在坐的班委,我也对不起我们的班集体。我给老师和同学们增添了麻烦,我为班集体抹了黑……”眼看就快毕业了,如果因这事而被处分或者留级什么的,我将有何脸见我的父母?我将还有什么脸过今后的日子?因在校期间谈恋爱而留级甚至开除也并非没有先例。学校有一位长得帅帅的学长本应该毕业分配了,但他仍然还在学校的后勤做帮工,被缓一年分配,听传言就是因为他与一位女生谈恋爱所受的处分。我感觉自己很冤枉,因为我们没有谈情说爱,但我知道,无论我们怎么解释也是说不清的,一对少男少女,在夜幕下的河滩上,究竟做了什么,一万个人可以有一万个他们自认为合理的想像。等我哭够说完,曹老师又说话了:“我们已经找凯谈过了,你们谈的内容都差不多,说明你们是诚实的,而且你们都在班委会上做了诚恳的自我检讨,我会把情况如实向学校汇报的,并争取学校从宽处理。”听了曹老师的话,我的心稍稍踏实些。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心还是忐忑不安,生怕哪天学校团委或者保卫科什么的会找我去,但一直到后来去实习,又回校等候分配都尚未有我担心的事发生。我想,对于这事,曹老师是真的宽容了我,帮助了我。不过,从那以后,我与凯反到成了陌路人,互不说话,更不接触,生怕有人再怀疑了去,再生出是非来。
我们真正有了恋爱意义的交往,是在我确切知道自己被分配到山区的消息之后的那天晚上。伤心欲绝的我不想回寝室,不想看到分配理想的同学兴高采烈的样子,也不想看到因分配失意而伤心不已的别的与我同病而不能相怜的同学,于是,我便一个人来到空荡荡的教室,伏在课桌上,无助地痛哭着。好久好久,突然有人在我的背上拍了一下,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凯。不知凯是怎么知道我在教室里的,他竟然到这里找到了我。他递给我一张男用手帕。我不好意思接,他便亲自动手头为我拭擦我脸上的泪水。我是第一次用男人的东西,感觉上面有一股淡淡的异味,应该是男人的体味吧,汗汗地。而那时,那股异味似乎一下子给了我某种力量,让我面对现实,哭是改变不了命运的。于是,我拿过手帕,捂在脸上不肯放下,也许他认为我是不好意思让他看到我哭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其实我似其实,我真想从中摄取出更多的力量来越过眼前这道艰难的坎。
他默默地守候了我一阵子,没说什么话,我知道他是不知道用什么话才能安慰我,只有默默地相伴倍着。好久好久,他终于怯怯地说:“我送你去山区报到行吗?”他这样的请求,我是始料未及的。我抬眼看了看他,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各处都规定在这两天报到,你哪有时间送我呀?”“这样吧,我报到的地方近,而且又是回家,明天你跟我一块到我家,等我报到后,后天送你进山区。”我听了他的建议,心里一下子踏实多了,但也觉得不好意思,便说:“我去你家,你父母会欢迎吗?”“我母亲到医院护理我父亲去了,只有一个读高中的妹妹放假在家。”听他这么一说,我心动了,便听从他的安排。
读者可否还记得我在前文写到过,进山后等候再分配的那个大雨倾盆的晚上?就是他与我的堂兄一起在分配前去找了区长。因为我的堂兄的亲戚略微与区长有点关系。详情我不太清楚,但我能再分配到本区地势最低,离外面最近的公社,这里面不能没有他的功劳。
我在家里是三个妹妹的大姐,而且,我比最大的一个妹妹大六岁,所以,在家里我从来就是小大人,至今妹妹们都成家立业了,但也还总以为她们的大姐从来就只会呵护她们,照顾她们,迁就她们,不懂得她们的大姐也会有忧伤,也会有烦恼,也想靠在一个坚实的肩膀上或笑或哭或撒娇,也想做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女人。而现在有他一路呵护,第一次感觉到了有关爱的幸福。爱情的种子犹如丢进了滋润肥沃的泥土,嗞嗞地萌发起来。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主要通过书信培养这粒珍贵而神圣的种子。我们学校就坐落在公路旁边的小镇上,书信的传递很快的。镇上的邮递员琴大姐那里是我每次到镇上去一定去造访的地方,或者寄信,或者收信,琴大姐都笑话我们说:“你们的情书周刊一样按时呀。”她说的没错,最多的时候,我们一周里来往的书信两三封。那时,并不在乎信里的内容是什么,也不在乎有写得长与短,见信如见人,孤独寂寞的日子里有爱情相伴,每时每刻都有甜蜜的感觉。
记得一个国庆节,凯来看我。他为我捎来一只煤油炉子,说自己要做点吃的方便。另外,他知道我冬天特怕冷,所以还特为我买了一双内面有绒的皮鞋。那双皮鞋外观很漂亮,但外皮是人造革的,穿起来,脚上的汗无法外排,所以鞋内总是湿的,反倒更觉得冷了,我后来笑话他不会买东西,这一说坏事了,从此他再也不主动给我穿戴了,甚至连他自己的也不买,至今这差事全是我的了。不过,那毕竟是他第一次为我买的东西,虽然那双鞋穿了不久就无影无踪了,但第一次感受着爱人赠予的爱意至今温暖着我的双脚及至心窝。
因庆两天的假期眨眼就过去了。与凯恋爱的五年里,特别喜欢晚唐李商隐的“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以及北宋柳永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那时,我还不怎么懂得文学的魅力,只是疑惑这古人所抒写之情怎么会与千年后的我相通。我后来创作的一些长长短短的或诗或文的篇章,用文友们的话来说,大都蕴含着淡淡的哀情,也许正因为我们离多合少的缘故。其实,我本没有刻意追求这样的个性特征,或许正应验了故人所说的“言为心声”吧。我曾在一首题为《诉说》的诗里对爱情这样描写道:
在天色沉沉的黄昏
在我的心绪被季节的纷纭搅扰成结之时你袭袭而来偷听去了我包在花蕊里的心事在露重梦境的清晨你撼动了我培植多年的花枝摇下一地落英在别离之后的黄昏在如血的夕辉里
憔悴 枯瘦 尘逝
星月全无的夜晚
我能到哪里去追寻你的踪影?有谁能知在夕阳下的溪岸看暮云戏柳一如灵魂断线风筝般地在空中飘忽
既然你已为我驻足这份因你而破碎的心
本该由你来怜惜
但我只想你能在
晨露湿地之前
把我拾起夹入书页
在你吟咏诗行之时
当作一枚书签
装点你的情致
这是我最大的奢愿
……
还是回到那个国庆节的离别时的情景去吧。我与他本也都是很守纪律的人,但那次我强行留他多住了一晚,要他第二天乘早班车回校,如果顺利,是能赶上他下午的课的。他犹豫了一阵,终于抗不过爱情的力理便答应了。第二天四点多我就起床,用他买来的煤油炉为他煮好了几个鸡蛋,然后把他从借住的地方叫醒。离别就在眼前,他去公路的一棵大树下,在黑幕的遮掩下,他紧紧地拥抱着我,而我也很缱绻地依偎着他,那时心想,如果能让世上所有钟表的时针分针秒针统统停止走动,这美丽的世界就永远属于我们了,但是,没有人能,我们更不能,所以,看看时间,已到五点了,最早的班车快要到了,于是,我们相依相偎牵着手向车站走去。
事情总是常常不如人愿的,我们都忽略了这是交通最紧张的节日之后。早班车终于来了,但从车里透出来的一点昏黄的光线看去,车厢已经被挤得黑压压的了。但我与凯还是站在公路中间,挥手试图汽车停下,希望能再挤一个上去,然而,那司机只是稍稍刹了刹车,车速慢了一下,便一个劲地按喇叭,叫我们让道。错过了这班车,他要在下午上课前赶回学校就难了。我正焦急着还没反应过来,凯已朝车尾追去……等我追过去,只见他已抓住客车后面上货时用的爬梯,登了上去,吊在车后走了,我站在那里一时傻呆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客车在拐弯处消失,心似乎也跟着他吊在那爬梯上被带走了。那时,不要说人人有手机,就是学校也没有电话,我不知道他是否安全回到学校了,回校后我就给他写信,说我对他有多么的担忧与牵挂。在等他的来信的那几天里,我第一次品尝了什么叫寝食不安,什么叫如坐针毡了。真是望眼欲穿,终于盼来了他的来信。信里说,车到下好几站后才有人下车。他没有过爬车的经验,他从车背后的爬梯上往下跳时,因车尚未停稳,他本懂得惯性的作用,但在紧急时就忘了要顺着车跑,结果被车的惯性带了几米远,脚被扭伤了,顿时右脚踝骨处肿起了大大的青包。不过幸好司机让他上了车,后半截路程总算平安无事。
看了他的来信,我泪眼模糊,悲从中来,恨不得马上能飞到他的身边,把他受伤的脚紧紧地抱在怀里,用我的体温一点点地烫散那些青紫的淤血。然而,山高水长,相思难诉…… [/SIZ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