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同道合，一路同行！

谢谢新老朋友！
我尝试写了一篇小说，希望不会把各位的大牙笑掉。

                             凡老师转正记
                                     （一）
2002年的春节跟往年一样热闹，当人们还沉浸在节日气氛中的时候，凡老师已开始思考新学期的工作了：本学期要开展哪些活动，怎么开展，功课怎么分配，哪些老师还需要做些思想工作，这些思想工作怎么入手做，都在他脑海中酝酿成熟了，甚至连召开学校领导会时要带几个尼龙袋去装书都做好了准备。正月初十日接到一个过路人捎来的通知，说正月十二日学区召开的学校领导人会议他不必参加。他很纳闷，这是为什么？很想问个究竟，但那时村上只有石支书家装了个电话，他不想去打，况且打电话也不好询问为什么不要他参加会议，于是这几天的好菜好饭怎么也勾不起他的食欲，坐也不好，睡也不好，各种猜想不断地在脑海里翻涌：难道是上期工作出现了差错，那个教学兼总务主任的职务被撤了？不对啊，去年在期末结束会上还得了表扬呢；难道是哪一次得罪了某位领导，这个职务被抹了？也不对啊，他对学区所有领导的吩咐都是惟命是从，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都竭尽全力照办不误；那么，是不是哪个老师到学区告状，要求在这期换掉他？也不对啊，老师们在去年的民意测验中都百分之百地投他的赞成票呢。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按惯例，正月十三老师们应该去学校报到，做开学发动及准备工作。这一天清早，他带着满腹疑惑来到学校，见校长和其他老师都还没来，他便像往常一样打开自己的房门拿起扫帚打扫卫生。学校虽然建成还只有五年，但由于建筑质量太差，三楼平顶上积雪融化的水沿着墙壁流得到处都是，地面上坑坑洼洼，积水很多，打扫起来很费劲。卫生还没搞完，校长来了。校长一见到凡老师，顾不上说新年的祝福就把他拉到床沿上，说：“凡夫子，学区说根据教育局的决定这一期没安排你的工作，工资也停了，原因是你的民办教师转正手续无法办好，村上举报你违犯计划生育的问题太严重，学区和教育局都顶不住。”凡夫子犹如被五雷轰顶 ，愣在那里，瞠目结舌，好久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违犯了计划生育政策，生育了五个孩子（尽管最少的孩子也有了24岁），这是他的死穴。一批又一批民办教师转正时，有些违犯计划生育的老师停下学生的功课去上访，他不敢参加。得知那些上访的老师转正了，他不想也不敢去询问攀比。他天真而固执地认为，既然已经犯了错误，就不要霸蛮，只要有课上就行，转不了正也算了。
然而，现在不是转不了正也算了的问题，而是转不了正就得走人，就得离开他耕耘了三十七年的讲坛，回到贫瘠的土地上去。他今年五十八岁，头发虽然已经白了大半，但他觉得自己还行，再干十年八年没有问题。他没有想到苦苦耕耘了一辈子的教学生涯就是这样一个结局，他呆呆地望着墙上挂着的地区先进教育工作者的奖牌和各种各样的奖状，浑浊的泪水汩汩地涌了出来。
他默默地走出房门。这时许多老师来了，得知了消息，见到他这个样子，都不知怎样安慰他，只是挽留他吃了饭再走。他摇了摇头，缓缓地向校门外走去。很多老师送他，到校门口他劝住了大家，把房门钥匙从口袋里慢慢地掏出来交给校长，然后向大家挥一挥手，便踏着泥泞的道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二）
    凡老师一回家，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后，布谷鸟的叫声又把他唤下了床。凡老师有两个儿子，都还没有结婚，总共只有四间房子。他想，今后没有了工资，就这样等死也不是办法啊。于是他爬了起来，从屋角里找出锄头，扛着向山上走出。
    他一边挖土，一边想：自己真是个苦八字啊，小时候靠讨米活命读书，有了好成绩又不准升大学，长大后挨批斗受尽凌辱又不能做声，好不容易讨个傻婆娘又不能生几个好崽，教一辈子书最终结局竟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越想越没劲，加上这段时间吃得很少，头晕目眩，心火上攻，一下子便栽倒在地。
   他恍惚被人背起来，后来又恍惚看到很多人影晃动，最后清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坐在大路旁的一块青石板上，很多人围着他。这时已经有人请来了医生，医生拨开众人，给凡老师测了脉搏、心跳，给了凡老师两支葡萄糖喝下。围观的人们都为凡老师唏嘘叹气，咒骂告状的人不得好死。这时又有一个人拨开众人来到凡老师面前，凡老师定睛一看，连忙挣起身招呼：“陆司令，你到哪里去啊？”陆司令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关切地问：“凡夫子，今天是星期三啊，你在这里做什么？”凡老师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向这位陆司令解释。陆司令一听，义愤填膺，说：“打发一个长工叫花子也不能这样啊，况且凡夫子违犯计划生育的事在90年就已经通过‘五清两落实’解决，这些我都清楚，跟你同样情况的民办教师都已经转了，落下你不转，真是岂有此理？”围观的群众不住地称赞“陆司令真是一个好官” ，请求他替凡老师伸冤。陆司令说：“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先到石支书家里去办点事，等一下到凡夫子家里来，你先回去。”大家一听，连忙安慰凡老师不要着急，说陆司令一个乡政府干部懂得政策，一定能帮他把问题解决。凡老师眼里也顿时有了神光。
   陆司令是一名乡政府的集体干部，因为口才好，活力强，特别能干，在撤区并乡前当过这个地方的片司令，他认识凡老师，也了解凡老师。可他从石支书家里出来赶到凡老师家时，态度已没有刚才那样坚决果断了。他蹙着眉头说：“你的问题确实比较严重，一个教师生育五胎影响太大了，已经震动了整个西京市。看来要办好这件事必须打通很多关节，你得花些钱啊，舍得吗？”凡老师目不转睛地望着陆司令，生怕听漏了他的任何一个字，尽管陆司令的口气比刚才软泛多了，但在凡老师心里还是一片光明。凡老师看到了希望，说话也有了精神，他目光炯炯地望着陆司令，说：“只要能转正，不管多少钱都舍得。”陆司令拍了一下大腿，说：“只要有这个决心，这个正一定能转。当然算一下也是划得来的，转正后每个月工资有千把，一年就是一万二。花个年把工资转好正，今后就一劳永逸，只要享清福了。这多么划得来！”
   “我不管是不是划得来，只要能转正，我就咽得下这口气了。陆司令，需要多少钱去打点呢？”凡老师两眼熠熠发光，仿佛钱的问题根本不在话下。
   陆司令伸出一根手指头。凡老师说：“一百？”陆司令笑着摇了摇头。“一千？”陆司令还是摇了摇头。“一万？”陆司令用力地点了点头。凡老师惊得两只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陆司令不屑地说：“你以为现在去见那些老爷们装那两块钱一包的芙蓉烟？不行，那样他理都不会理，要装两块钱一根的芙蓉王。你以为现在请人家吃顿饭还是点那油渣子、豆腐干？不行，要点山珍海味，吃一顿就要几百块钱。你以为解决你的这个问题找个把两个人就行？不行，要找的人数不胜数，要从村上开始，万丈高楼平地起嘛，然后镇党委镇政府，学区，市委市政府，教育局，计生委，人事局，财政局，甚至还要到地区到省里去，而且不一定一去就能找到他们，必须等，要住宾馆，几十块钱一晚。照这样计算，恐怕一万块钱也少了。”
    凡老师听得差不多傻了，讷讷地说：“只是我手里没那么多钱？”
    “去借吧，俗话说‘舍得本钱救得本钱’，当老师的一定知道吧？”
    “陆司令，如果你坚信能帮我转正，那么我先给你两千块块钱去活动，以后我一边想办法一边给你陆续送来。我转正后再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我是看见你可怜，教了三四十年书，落个扫地出门的下场，这样太不公平了，我实在看不惯才有心帮你。”
   “陆司令，你真是一个好人，你也有自己的工作，这样麻烦你劳心费力关心我，我转正后一定不忘记报答你。”凡老师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QUOTE][b]下面引用由[u]艾岚[/u]发表的内容：[/b]

有些民办教师做了几十年，还没转正呢，苦啊，民办教师！[/QUOTE]
艾岚也了解这样的民办教师？

吴老师的文章看得我直心酸，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动辄就让我们平头百姓出钱，哎——不说了！凡老师的命真苦。

[QUOTE][b]下面引用由[u]初荷[/u]发表的内容：[/b]

吴老师的文章看得我直心酸，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动辄就让我们平头百姓出钱，哎——不说了！凡老师的命真苦。[/QUOTE]
同感！

[QUOTE][b]下面引用由[u]初荷[/u]发表的内容：[/b]

吴老师的文章看得我直心酸，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动辄就让我们平头百姓出钱，哎——不说了！凡老师的命真苦。[/QUOTE]

唉！何止这些。

[QUOTE][b]下面引用由[u]陈松信999999[/u]发表的内容：[/b]

同感！[/QUOTE]

更苦的还在后头。

                               （三）
   一个星期后，陆司令来到凡老师家，说两千块钱已经用完了，不过进展非常顺利，因为已经成功地打开了解决问题最为关键的突破口，主管教育的市委副书记的小舅子已经答应帮忙了，现在要趁这位小舅子三十岁生日时大大地送一把，然后把事情敲定，这样大概需要三千块钱。凡老师于是就把筹措到的三千块钱给了陆司令，同时又是买鱼又是杀鸡招待这位大恩人。
   半个月后，陆司令说，市委下个星期要专门就凡老师转正的问题开会研究，到时要请他们吃一顿饭，要凡老师赶快送一千块钱下去。
   凡老师想陆司令办事真是雷厉风行，于是便心急火燎地又送一千块钱下去。陆司令说：“凡夫子，你的问题实在是太严重了，生育五个，整个市委市政府没有哪个不知道你违犯计划生育的事。你那时也太不估计后果了，要是只生四个，问题也早就解决了。”凡老师静静地听着，默默无言。
   不久陆司令又捎来紧急消息，说市委已经通过，只剩下教育局一块了，他决心趁热打铁，在明天邀请教育局的主要领导开一餐，同时每人发一个红包，要求凡老师无论如何要在明天早晨八点以前至少送四千块钱下去，否则怕夜长梦多。凡老师一接到信便立即四处借钱，这四千块钱可借得好不容易，等到借齐这四千块钱的时候已是凌晨二点了，但一想到即将可以成为国家教师，想到又可以重返讲台，心里便无比高兴。当陆司令第二天从凡老师手里接过四千块钱时，他高兴地拍了拍凡老师的肩膀，说：“凡夫子，你就回家安心等候好消息吧。”
   凡老师回到家里，兴奋而又焦急地等待着，兴奋的是好命运即将来临，焦急的是担心又出现什么变卦。一个星期过去了，又一个星期过去了，陆司令所说的好消息迟迟没有来。凡老师这段时间真个是望眼欲穿，坐卧不宁。
    一个月的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过去后，凡老师再也坐不住了，他来到西京找到陆司令租住的宾馆，来到陆司令居住的房间，敲打陆司令的房门，但不见陆司令出来，打电话也不见他接。于是向服务员打听，回答却是这位先生在半个多月前已退了房。凡老师脑袋“轰”的一响，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稳了稳神，心想：或许陆司令已替他把事情办好，回去了。把一个鼎鼎有名的国家干部想象成一个骗子实在是不应该的，凡老师甚至为刚才不恰当的念头而害臊。
    他径直来到教育局办公室，谦恭地问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干部：“请问领导，眉工镇杨凡的转正手续办好了吗？”那领导睁着诧异的大眼睛，好像看到一个小学生提出一个非常幼稚可笑的问题似的，不屑地回答：“民办教师转正的事前年就结束了。改转的全都转了。”凡老师心里“格登”了一下，但还是小心地问：“再请问领导，眉工镇杨凡是转了，还是没转？”那领导用手指了指对门那间房，凡老师便又向对门那间房走去，更加谦卑地说：“我是眉工镇学区的杨凡，请问领导，我的转正手续办好了吗？”“转正手续？杨凡早就被辞退了，你可以到你们学区去接两千块钱安置费。”那领导上下打量了一遍杨凡，摇着二郎腿说。凡老师还想说什么，但那领导理也不理就出去了。
    凡老师走出教育局大门，只觉得天旋地转，地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整个地球都好像要蒸发了似的，感觉身子轻飘飘的，不知道要飘向哪里。他来到汽车站，可不想回家。在地上蹲了很久，怎么也想不出头绪来，脑袋昏昏沉沉，感觉到自己就快要死了似的。他想，在死以前，还是要向陆司令讨个说法，于是上了去犬口镇的车。到犬口镇政府后，打听陆司令在哪里办公，但大家都说不知道，最后问到一位干部家属，才知道陆司令因为涉嫌贪污问题被停职了。凡老师头痛欲裂，看看太阳已经迫近西山，残阳如血，血红的霞光铺在地上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凡老师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找到陆司令家的，也记不起是时候到他家的，他太疲倦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被开门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坐在阶基上，陆司令正夹着公文包准备出门。他轻轻叫了声：“陆司令——”陆司令迅速回过头来，看到了凡老师，便想立即奔逃。但跑了几步之后，便又停了下来，来到凡老师身旁。说：“凡夫子，进屋说吧。”他从地上把凡老师搀进了屋，然后又关上门。说：“凡夫子，你的钱我已经全部用完了，为你的事，也为我的事。你的事容易办一些，而我的事因为牵涉面比较大，又关系到权力斗争，所以要比你的难上一万倍。”
   “陆司令，我的事为什么容易？”凡老师的声音很轻。
    “凡夫子，你的事主要是因为得罪了村上那个石支书。你还记得吗？在修建新学校的时候，你当着石支书说那是豆腐渣工程，肥了私家，害了大家。”
   “记得，我是说过，造价四十万的学校，修好就会成危房。”
   “这就是你的不对吗？你怎么能这么说一个支书呢？”
   “是的，我记得他还说过那些老民办要知识没知识，要水平没水平，新学校建成后就得滚蛋。”
    “你听了这话就应该提防的。”
    “我想我们教学上的事情都归学区管辖，不关他的事，于是我顶了他，说他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这就是祸从口出，你不知道他以全村共产党员和全体村民的名义向教育局和市委市政府告你的状，说如果让这样的教师转正，全村的计划生育就无法进行下去。加之你又只知道老老实实教书，从没有向教育局提过要求摆过困难，所以你的转正问题就一直搁置在那里。”
    凡老师不解地问：“一个这么大的教育局，怎么就会听命于一个村支书呢？”
    “你想修建一栋40万的学校上面的人就没有渔利吗？他们才是统一战线。现在这栋才建成几年的新校舍成了危房，为什么上面不闻不问？因为一查就会查到他们头上去。”
   凡老师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难道给陆司令的一万块钱就了解这么个情况？
   陆司令仿佛看到了凡老师的心事，说：“凡夫子，你这些钱就算是借给我的，我就不信他们能贪，我就不能贪。我贪了什么，跟某些人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要知道现在这个问题不是贪不贪的问题，而是一场阴谋，只要我们这一派的人上台了，那么你这点钱我就加倍偿还。”
    凡老师望着脚下那些豪华的地板砖，说：“陆司令，这一万块钱有很多是我借来的，请你再给我一些，一方面我要去还人家，另一方面这件事我还得自己去想想办法。我现在连车费都没有了。”
   陆司令从包里掏出一千块钱递给凡老师，说：“凡夫子，我对你已经推心置腹，仁至义尽了，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夹起公文包往外走去。

上了快二十年学，给我影响最深的就是一名普通的民办教师。